第三章(第6页)
李翠红知道何春生是在给她出难题,就撇了撇嘴巴,端着饭碗去厨房了,一边走一边嘟囔:“该怎么办?你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办,我能知道该怎么办?”
何顺生正拿生洋葱蘸甜面酱,满屋子都是刺鼻的洋葱味,何春生的心情糟糕透了,遂恶狠狠地盯着哥哥说:“你以后能不能少吃点洋葱?”
何春生怨恨地看着他,恨不能上去把那个巨大的洋葱夺下来,一下全塞进何顺生口里,他不敢想象,如果和织锦结了婚,她能不能日复一日地忍受家里飘着刺鼻而难闻的洋葱味,隔三岔五还会上演肉博战,一想这些,他的头就又涨又乱,他摆了摆手:“你们吃完饭就回自己屋吧,别看电视了,我要睡觉。”
“凭什么不让看电视?电视又不是你买的。”何顺生不悦了,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视就摆在这间屋里,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他从来都不会因为悃了就赶大家回屋睡觉,向来都是他睡他的,别人看别人的,互不干涉,今天,这小子确实有点反常。
“还没娶回来呢,就这样,娶进门这日子还有法过?春生,你甭以为我看不透你心思,你是要娶个高档媳妇不假,可,你也别把你娘和你哥当下三烂吆喝。”母亲嘟哝着,开始给嘉嘉脱袜子:“去洗脚,洗完了早点睡,别耽误了你叔叔的春秋大梦。”
嘉嘉要看电视,扭打着身子不肯去。
李翠红过来,一把拽过嘉嘉,啪啪地在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洗脚,洗完滚到**去睡,你叔将来是骑着高级白领女人睡觉的人,不一般,咱惹不起。”
何春生最后一丝忍耐彻底崩溃了,他砰地仍了水杯,霍地站起来,指了李翠红的鼻子:“你他妈的还是个做妈的吗?你他妈的到底是用屁眼说话还是用嘴说话?”
李翠红没想到何春生的反应会这样强烈,说真的,这几天见何春生扔这个撇那个的,她心里,早就毛了,她猜到何春生是打算把织锦娶到这间房里,她当然不愿意,其一,她和何顺生不可能有能力出去买新房,织锦工资高,完全有能力和何春生在外面租房结婚,或者他们在织锦家结婚,织锦家那么大,空房间也有,干嘛非要挤在这边?他们和母亲住在这里,然后再多使点甜头给母亲,把老房顺理成章地过到何顺生名下;其二,她不愿意和织锦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进出,这不仅因为织锦年轻漂亮,而是织锦家境太好、学历又高工作又体面,会把她比得很自卑,和人相比,处处不如人的滋味,她不喜欢,如果织锦和何春生在这房间结婚,这将成为不可避免,自从知道何春生会和织锦结婚那天起,她就没打算要和织锦做和睦的好妯娌,这并不是她刁蛮,而是有自知之明,谁见过鱼能和岸上的狗做朋友?她觉得她们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虽然在同一城市,但,是有距离有隔阂的,有种类似于玻璃一样坚硬而透明的隔阂,看不见摸不着,却确实存在,它让她们之间,可以相互看见,却不能相互溶入。
李翠红飞快地眨了几下眼:“何春生,你的屁眼长在脸上?”
“春生,你让不让你妈活了?”母亲冲上来,去夺何春生手里的烟灰缸,夺来抢去中,烟灰被洒了出来,嘉嘉突然大哭着说烟灰撒进他眼里了,李翠红一听急了,疯了一样扑上去要挠何春生的脸,别看何春生摆出一副要揍李翠红的架势,但,如果来真的,他还真下不了手,他左挡右挡地往外退,母亲一把拽住了李翠红:“你要干什么?你们不怕邻居笑话我还要脸呐。”
李翠红被母亲死死地抱住了动弹不得,她开始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倾诉她这些年来的不易,嫁了个耍流氓被人砍了三根手指的男人,又摊上个一进厨房就头晕的婆婆,她每天趴在缝纫机上死做活做地赚钱养家,还要一天三顿饭地伺候一大家子,本来以为兄弟媳妇要进门了,她可以轻松点了,谁知道兄弟媳妇还没进门,一家白眼狼就开始欺负她这个老媳妇了…………
李翠红坐在地板上鼻涕眼泪地哭,肝肠寸断似的,母亲的手就缓缓松了下了,脸上倔倔怒意也松弛了下来,是的,李翠红所说,确是实情,相当年,为了嫁给何顺生她和娘家闹得不上门,何顺生又不争气,前几年,四方路市场取缔了,不得已,母亲的炉包摊也撤了,只好去劈柴院的一家饭店的后厨做零工,谁知又遇上了煤气泄露,好歹捡回一条命,从此落下了一进厨房就头晕的毛病,自打李翠红嫁过来,她就彻底不进厨房了,虽然李翠红也闹情绪,摔摔打打地闹腾完了三餐饭也就香喷喷地端到桌上了,相比那些一到周末就要忙着伺候儿子媳妇一家的老邻居,母亲很知足,觉得李翠红人虽然是泼了些,心眼却不坏,有时有节地裁套新衣服买双新鞋子给她,在邻居面前,这让母亲很是长脸。
嘉嘉哭,李翠红闹,家里乱成一团,母亲捂着脑门说:“我的头要炸开了,顺生啊,你让翠红别哭了。”
何春生也觉得自己刚才太卤莽,连忙抱起嘉嘉去厕所洗眼睛,嘉嘉从指缝里见是他,又挠又踢地说他是坏蛋,不让抱。
何春生不吭声,努着一把愤怒的力气把嘉嘉挟到厕所,打开水龙撩着水望他脸上洗,嘉嘉哭得更响,何春生压低了嗓门狠狠地说:“你再闹,我就顺着窗户把你仍到街上去。”这一招果然奏效,嘉嘉的哭闹渐渐弱了下来。
何春生叹了口气,撩着水仔细地给嘉嘉洗眼睛,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吸了一下鼻子,问嘉嘉的眼睛还难受不难受了,嘉嘉眨了两下眼,说好了。何春生正打算把嘉嘉放下来,嘉嘉却猛然地被人从他腋下抽走了,他回头,是李翠红,虎着脸,拿了一条毛巾给嘉嘉揩脸。
何春生茫然若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站了一会,就出去了,沿着中山路,去了海边,趴在栈桥上,听着海涛潮**去,忽然地,觉得自己是那么地渺小而无助。
何春生回家时,已经是午夜了。
所有窗子都黑着灯,只有劈柴院还是一片灯火明亮的喧嚣,他轻轻打开门,按亮床头的灯,母亲正坐在他床沿上,面沉似水的,好像有很多心事。
他懒懒地说:“妈,你怎么还不睡?”
“我等你回来。”妈拍了拍床沿,何春生顺从地坐了下来,母亲看着他,满眼的愁云:“春生,织锦真打算嫁给你?”
何春生点了点头,又疑惑地看看母亲:“妈,你不喜欢她?”
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担心她来咱家过不习惯,她在家娇贵惯了。”
母子两个都很沉默,半天,何春生才说:“妈,你是不是不希望织锦答应嫁给我?”
母亲拍了拍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她瞧不起咱家,瞧不起你,男人不能让自己的老婆瞧不起,一个男人啊,一旦让自家老婆瞧不起,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出息了,你看看你哥就行了。”
何春生说不会的,说完,他就没话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母亲低着头,抽抽搭搭地就哭了,何春生说:“妈你别哭,你一哭,我这心就乱了。”
母亲又抽搭了一会说:“我哭一哭心里就敞亮点了,要是你爸活着,我们也不至于住在这个破地方,要是你爸活着,你哥也不会这样你也不会这样,一个女人当家,没家威。”
听到这里,何春生的心,颤了一下,小声说:“妈,以后,你不要在织锦面前说我爸爸的事了好不好?都与事无补了,再说,我爸爸的死和她又没直接联系。”
何春生的请求,没得到回应,楼下的劈柴院陆续安静,间或里,有水被倒到青石板街上的泼刺声,有铝盆或塑料盆被移动的声,夜晚被这些声音弄得像一支唱跑了调的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