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页)
她又何尝不是矛盾的?和马小龙分手后,织锦也曾想过,不恋爱不结婚照样是一辈子,可,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孤单荒凉,实在太杀心了,同龄人,大多已婚了,没人有闲暇陪她,比她年龄小的,似乎不太愿意和她玩,特别是像她这种大公司管理层的单身女子,让人总有难以亲近的感觉,好像和别人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壁,看似很近,其实永远无法彼此抵达。不恋家的已婚男人,和他们玩,织锦玩不起,他们总是一边绅士地和女人说话一边琢磨怎样完美地褪下她们的裙子,他们对女人下半身的关注永远胜过对女人上半身的关注,男人眼里的女人,再有能力再有才情,都是狗屁,在他们看来,你只是个女人而已。
这样明目张胆地伤害自己,织锦做不到。
她想过了很多,单身真的像时尚杂志中叫嚣得那么好么?织锦觉得,那是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岁月对于单身女人,更加显示了它的狰狞与残酷,老了,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工作退休了,父母老去了,连孩子都没有,咳,反正,所有能让人找个借口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借口都不存在了。你会感觉自己像座孤岛,越来越远地被热闹的生活孤立出去了,婚姻虽然琐碎庸俗,但,它是最有意义最充实的琐碎和庸俗,至少,它能让人喜让人怒让人悲……一环又一环地,让人按部就班地把人生走完。
织锦不愿做个下班后无所事事,只能在街上溜达的单身女子,女人只所以逛街上瘾,那是因为不能天天逛,如果逛街一旦成了生活常态,它不仅乏味还疲惫;咖啡店、酒吧这些地方一个单身女人能去泡么?鬼才知道那些候在吧里垂钓女色的狼们怎样一边鄙薄单身一人泡吧的女人一边想入非非呢,至于看碟,如果把看碟当成生活的主要内容,那就太可笑了,她想象自己抱着零食蜷缩在沙发上,为那些虚构的、别人的人生而欢喜而悲伤的样子就觉得可笑,幼齿得很。
种种消磨时光方式都被织锦否定了,既然有这么大把的时光没地打发,那么,找个看得过去的男人结婚吧,生个孩子吧,至少,她会忙起来,她会忙得没时间忧伤来不及情绪不好。
她想有自己的、充实而庸俗的人生。
她曾考虑过何春生之外的男人。可,她发现,在情色上,男人是势利的,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单身男人,有一批是条件优越的钻石王老五,他们喜欢**却压根就不想结婚,即使结婚,也不会和同龄的单身女子恋爱,原因很简单,有鲜鱼谁还吃咸鱼?他们不需要女人帮他们赚钱,所以,织锦们的高学历高薪水对他们,一点**力都没有,他们只要带出去就能像钻石能给女人的玉手增辉一样能给他们的脸面增辉的女孩子,符合这样条件的女孩子,一定是年轻的漂亮的,更关键的是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不是很清高,她们肯巴结他们,不会像织锦们这般端着矜持的清高让他们觉得很没成就感。
还有一批条件不够优越的单身男人,基本是被女人们挑剩的,这样的次品,当然不在骄傲的织锦的考虑范围之内;至于丧偶或离婚的男人,织锦更不考虑,她不想无时无刻地被人悄悄拿她与旧人比长短。
如果,除了马小龙之外,要选一个男人做丈夫的话,就何春生吧,虽然他在各方面都显得弱了些,可,她要选一个共同生活的丈夫,又不是选一台赚钱机器,而且,她几乎目睹了何春生的整个成长历程,最重要的是,何春生一直爱她,又能帮父亲履行诺言,她为什么不呢?他只是有些庸俗有些琐碎而已。
织锦觉得,在何春生面前,自己是透明的,她的缺点与优点,何春生早就知道了更是包容了,包括她和马小龙的过去,这种感觉让她很轻松。当然,偶尔的,她也会觉得这很是欺负何春生,凭什么呀?就因为他家境一般、学历不高,对她一往情深就要毫无怨言地收拾马小龙的爱情残局啊?
6
自从何春生确定织锦打算嫁给他,他就在心里筹备上了,新房选在哪里呢?他们住的二楼,一共住了两家人,何春生家三间房,母亲带着孙子嘉嘉住一间,何顺生夫妻占了一间,中间这间最大,是何春生的卧室兼客厅。
何春生想过买房,瞅着青岛一直高烧不退的房价,他的心,就开始发抖,按照他的工资水平,除非他不吃不喝攒到60岁,也就勉强攒套六七十平的二类地段房子。租房子?房价高房租也必然高啊,就他的薪水,付完房租,每个月勉强黄瓜青菜渡日,这样的日子,不要说不敢指望织锦会心甘情愿和他一起熬,连他自己都不甘心。
末了,就剩了在家挤。
虽然决心在家挤巴挤巴算了,何春生却没和母亲说,觉得说出来有点残忍,更不敢和哥哥说,何顺生脾气暴躁他不怕,好坏还是讲理的,他怕李翠红的嘴巴。
用母亲的话说,李翠红一张嘴,那个惹她张嘴的人就没了活路,因为她嘴里分泌的不是唾沫,是能蜕皮去毛的开水啊,经她嘴过上那么一遍,那肯定是要皮开肉绽的。
何春生能做的,就是进出之间,把家里不用的一些陈年旧货拎出去扔了,扔着扔着,他就觉得家里宽敞了,有时,母亲会说:“春生,什么时候学讲究了?”
母亲说的讲究是卫生或是条理的意思。
何春生就憨憨地笑一下,不笑又能怎么样呢?早晚有一天他是要和母亲以及哥哥嫂子摊开在桌面上说的,说他要把织锦娶回来,用家里最大的那间房子。
想象着这些话出口之后家里人的反应,何春生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像即将被砸开阀门的爆玉米花闷锅。
饭桌上,李翠红会不经意似地问何春生和织锦谈到什么地步了。
何春生知道,别看李翠红问得漫不经心,她心里,早就翻腾成了一锅沸水,一个浪花一个念头地琢磨着。
何春生就懒懒地说:“能怎么样,就那样吧。”
李翠红就撇着嘴角冲何顺生笑:“你看,还是咱家兄弟有本事,人家织锦,那是什么人。”
母亲不愿听李翠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倒不是偏向未过门的织锦,而是不想媳妇还没进门就早早灭了何春生的威风,母亲利落地把一只红烧鸡翅的骨头剔净了,塞进嘉嘉嘴里,耷拉着眼皮望了饭桌说:“她织锦能是什么人?再高贵的女人也得嫁人,再高贵的女人嫁了人也只能是人家的媳妇。”
“那可不一定,人和人不一样,媳妇和媳妇也不一样。”李翠红把碗里的米扒拉干净了,又从何顺生碗里倒了点米饭,何顺生还在喝啤酒,每天晚上都喝,喝大了就开始大着舌头骂李翠红是个骚娘们,因为她给男人量衣服比给女人量衣服用的时间长,他掐着表看过,李翠红给女人量衣服最多不超过五分钟,但给男人量衣服最少要六分钟,男人长得帅点再年轻点,她量的时间更长,更恶劣的是每当有男人趁量衣服轻薄李翠红,她不仅不愤怒不翻脸下贱地红了脸,何顺生总是越骂越来气,骂着骂着就把筷子往李翠红头上扔:“下流,贱骨头,我让你贱骨头!”
趁何顺生发愣,李翠红把筷子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何顺生打个激灵,人就跳了起来,一场肉搏战不可避免地就开始了,撞得木地板呼通呼通地响,滚来滚去的身体把饭桌撞得地震似地摇晃,筷子碗以及盘子相互碰撞着响成一片,李翠红就气喘吁吁地喊:“你打够了没有,打破了盘子碗你去买啊,你他妈的你钱多了烧得啊?”
母亲就端起架子拉下脸说:“别他妈的他妈的骂起来没完,他妈还活着呢,就在你跟前,打人还不打脸呢,你倒好,骂到眼前了。”
战争就这么停止了,母亲搂着嘉嘉泰然自若地看电视,何春生的一根哈德门已经抽到了烟屁股,每次都是这样,成习惯了,不劝也不拉,一支烟的时间战争自动结束。
然后,李翠红就会从地板上爬起来,把揪打中露出的肚皮盖上,抿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开始收拾饭。
今天,李翠红爬起来,抿了抿头发,却没收拾饭桌,直截了当地问何春生:“你打算在这间房里结婚?”
母亲愣了一下,李翠红问的话让她意外,她看着何春生,没说话,但责问是有的,在眼里,那意思是:你嫂子说的是真的?
何春生把一支残破的烟屁股转来转去地捏着,半天才说:“不知道,我总不能在露天地里结婚吧?”
李翠红啧啧了两声,说:“看看,我就说你这几天很反常嘛,以往,你只要**能扒拉出个窝钻进去睡觉就成了,这阵子,你看你勤快的,床底下,墙旮旯,哪儿有你收拾不到的地方?我就琢磨你这么勤快不是好兆头,没人让你在露天地里娶媳妇,就是我们愿意城管也不愿意,可是就咱家这腚大地方,你在这间房子里结婚,饭桌摆哪里?摆你房间你媳妇愿意?”李翠红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放枪似的。
何春生也恼了,本来,一想要把织锦娶进这样逼仄的家心里就不舒坦,当然,这不舒坦的大多成分是出于男人的虚荣心,做为男人,娶媳妇一定要给她比原来更好的生活才算是颜面有保,可,他娶织锦,简直像是拽着仙女下凡,心里已够不好受,李翠红再一罗嗦,就觉得有股子恶气,在腰间拱啊拱啊地就要蹿出来,他强忍怒火,盯了李翠红:“嫂子,那你就帮我出个主意吧,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