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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何春生上早班,下午三点就下班了,八月,外地都秋风微起了,青岛的秋老虎才刚开始发威,空气湿度大,闷热让人全身上下潮乎乎的,腻得难受。
何春生买了一瓶冰可乐,在树荫里边喝边走,不知道究竟是去哪里好,他去敦化路的家居城看过家具了,都很好,做工精良,款式新颖,好有什么用?他买了摆在哪里?如果在家里结婚,最多就是把旧单人床扔了,换张新双人床就是了,其他家具,连想都别想,没地摆。
不知觉中,何春生就溜达到了台东,现在,台东已经取代了中山路的商业地位,满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贼头贼脑的小偷在街边候着,一旦找到下手目标,他们就像蚂蝗一样贴上来。
想起小偷时,何春生就会觉得很悲凉,小偷对有钱人和穷人的识别能力最强了,29年来,他竟然没遭遇过一次被偷,这非但不让他欣慰,反而使他沮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看上去是个货真价实的穷人。
这让他很不舒服,他承认自己是穷人,但是,不愿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穷人。
他站在街边,把可乐喝完,刚要扔进垃圾桶,就见一邋遢的老女人正眼巴巴地望了自己手里的瓶子,遂在心里荒凉地笑了一下,把瓶子扔进了她拖着的编织袋里。
离何顺生夫妻的店很近了,前几年,波螺油子上面遮天蔽日地架起了高架桥,青岛著名的波螺油子就无声无息地被新城建设给淹没了,波螺油子两侧的店铺也全没了,李翠红只好把裁缝铺子搬到了台东,在她的左拦右劝加唠叨下,何顺生也不再卖盗版光盘和软件了,一心一意在李翠红的铺子里帮忙。
他想了想,就溜达过去了,李翠红正忙着给一老太太量裤子,没见何顺生,李翠红瞄见了他,没看见一样继续给人量裤子,何春生站了一会,只好问:“嫂子,我哥呢?”
李翠红头也不抬地说:“找死去了。”
何春生知道再问还是没好气,就到店外等,估计何顺生没走远。
一支烟还没抽完,何顺生就回来了,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迷彩半裤,趿拉着一双扑打扑打做响的大拖鞋从远处跑过来,迎面见了何春生,说了声你来了啊,就蹿进店里,拿起喝水的玻璃瓶子,一仰脖,发现是空的,就骂上了:“你妈个逼,我跟说多少遍了,喝完水记得倒满冷着,你他妈的怎么就记不住?”
李翠红嘴里嘟哝着倒霉,埋头裁裤子。
何春生到旁边买了一瓶冰矿泉水递给哥哥:“哪去了?”
何顺生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水才说:“追小偷去了,三个小杂种在店门口偷一个小姑娘的手机,让我看见了,幸亏我喊了一嗓子,三个小杂种撒丫子就跑,靠!跑?他能跑过我?给撵进派出所了。”
何春生知道哥哥的脾气,虽然结婚后不再打架了,却好管个闲事,有一次追小偷还被扎了一刀,医生说再偏一点,就扎大动脉上了,因为这,李翠红没少骂他,什么狠话都骂过,他就是改不了。流窜到青岛的外地小偷都知道青岛人爱管闲事,一旦偷窃失手,就很容易被围追堵截,场面壮观,所以,相对其他城市,青岛的小偷还不算猖獗,流窜性质的小偷,往往是呆上一阵就走了,因为怕被好管闲事的青岛人追成过街老鼠。
何春生知道,从道德上,他应该支持哥哥,但,万一哪天运气不济,被捅了要害可怎么办?遂对哥哥的行为对李翠红的暴骂,都保持了理解性的沉默。
李翠红边裁裤子边骂:“早晚哪天你被人捅死了,我就带着你儿改嫁,你不是想当英雄嘛?当英雄是给你金子了还是给你银子了?你愿意去送死就去送吧,反正不知哪天你就把老婆闲出来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何顺生知道老婆是担心他出事,也不吭气,好像没听见一样的,问何春生:“上早班?”
何春生嗯了一声,就望着店外,觉得也不知道该和哥哥说些啥。
“犯愁吧?”何顺生把剩下的半瓶水都喝了。
何春生点了点头。
何顺生点了支烟:“前一阵听说要旧城改造,不知有没有劈柴院?”
何春生说:“从咱搬进来那年起就听人喊劈柴院要拆迁,不指望了。”
何顺生歪着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何春生的目光和哥哥对上了,就笑了一下:“哥,咱去喝点?”
何顺生说了声好就站起来往外走,李翠红猛地抬头,看着何春生,故做通达地笑了笑:“春生,如果你请你哥喝酒就是为了动员我们搬出去租房住,那,我劝你还是把这酒钱省下买房子吧,就算你哥同意我也不答应,这些年,我在你们何家,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别想把我们一家三口扫地出门,我告诉你,你就是把舌头挽成一朵花说,我们也不搬。”
何春生觉得很累,无力地笑了笑,说:“嫂子,我就是和我哥出去喝几杯啤酒,你就想那么多?”
何顺生拉着他往店外走:“她那嘴,拉肚子似的,不理她。”
2
何春生和哥哥找了一家烧烤店,要了两扎生散啤,又要了些烤肉筋烤鱿鱼头什么的,就胡乱喝了起来,说真的,他来找何顺生真没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愁肠百结地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以前,他想和织锦恋爱,织锦不干,也就不存在约会,这反而让他很自在,可现在不同了,织锦同意和他恋爱了,他和织锦怎样恋爱呢?恋爱总要约会吧,可,怎么约呢?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吃西餐看电影?他干不来,不是他怕吃西餐会出洋相也不是觉得电影院没意思,而是,一餐西餐吃下来,再节约两个人也要二三百,一场电影看下来,电影票贵不说,你总不能约了人家看电影就只看电影吧,至少电影完了你得请人家吃点东西呀,电影票加上随便吃点,没个三百四百也是打发不掉的,更要命的是,恋爱约会是要经常有的,总不能为了省钱一月见一次吧,可见得频繁了,这约会的费用哦,何春生一想,脑袋就大了,就他那点工资,一月不足两千,属于偶尔奢侈一次就要勒一个月裤腰带的数字,和织锦这样月薪过万的女孩子谈恋爱,可怎么谈得起?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不知深浅要吞象的蛇,象真的扑下身来请蛇把它吞了,蛇却慌了神,不知该从哪里下口了。
他神情黯淡地和哥哥边吃边聊,何顺生喝得眼睛迷离起来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你呀,心气太高了,就咱家这条件,就咱兄弟俩这现实,找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结婚就行了,你为什么非要追织锦?”
何春生耷拉下眼皮说:“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她,对别的女孩子我不来电,我一看见织锦就觉得自己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哥哥,你说,是不是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何顺生借着酒,哈哈地笑,笑得好像噎住了,这让何春生有点恼火,兀自喝了一口酒说:“有什么好笑的?”
何顺生顺了顺胸口:“老弟,告诉你,我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知道我看见李翠红时我就想搞她,而且我不许别人搞她,这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