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6页)
但此刻,看着欧阳琳的崩溃,她似乎比在林中时,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痛苦的重量,不是通过分析,而是通过一种……模糊的共鸣。
那共鸣并非源于对欧阳琳所作所为的认同,而是源于对失去本身的认知。
她失去了母亲,用余生模仿铭记。
欧阳琳失去了儿子,用余生悔恨崩溃。
失去的形态不同,痛苦的浓度却似乎有相通之处。
阿容不再说话,她微微弯腰,将脚边的夜月轻轻捞起,抱在臂弯里,温暖的羽毛贴着她的手臂,夜月安静地依偎着,圆眼睛半眯起来。
欧阳琳稍微整理好情绪,抬头望着她,问:“你到底来干什么,就为了看一场悲剧吗?”
阿容只是抚摸着夜月的羽毛,目光落在门外,说出的话有些虚无飘渺,“你为了欧阳世家的血仇失去兄长,失去丈夫,甚至失去儿子,值得吗?”
阿容的指尖陷入夜月蓬松的颈羽,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与大厅里弥漫的冰冷血腥气形成刺骨的对比。她看向欧阳琳,对方眼中那片空洞的绝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值得吗?”欧阳琳喃喃重复,仿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仿佛一生都在寻找它的答案。她低头看着花风云苍白失血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值得?呵……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兄长、丈夫、儿子……都成了这场仇恨的祭品。现在问我值不值得?”
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可那是欧阳世家的血仇!是我父亲,我叔伯,我欧阳一族上下几十口的性命!这笔债,不该讨吗?!”
阿容安静地听着,夜月在她臂弯里轻轻“咕”了一声,像是感受到她情绪底层的细微波动。
“血仇是债。”阿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债可以讨,计算得失,权衡代价,选择方法。你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欧阳琳染血的衣襟。
“你的计算方法里,把自己和至亲都算作了可投入的筹码,甚至是必须牺牲的代,所以,你得到了结果:仇报了,剑藏玄身败名裂,饱受煎熬。你也支付了代价: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与剑藏玄之间任何可能的余烬,失去了……作为欧阳琳,而非一个复仇者活下去的未来。”
欧阳琳的呼吸急促起来,阿容的话像冰锥,一根根钉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你懂什么?!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看着亲人惨死,却不得不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是什么滋味?!你怎么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命运逼到墙角是什么感觉?!除了复仇,我还能抓住什么?!”
“是,我不是你。”阿容脸上的笑容消失,她凑着夜月汲取它身上的暖意,她心想这个地方还是有些冷。
“我本来是路过,想着看看你如今怎么样,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欧阳琳不解,还是咬着牙说:“我想要宇文天死。”
“你想要同归于尽?”阿容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杀不死他。”
“同归于尽。”阿容重复了这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将复杂事物置于天平上的精确感,“也是一种计算结果,一种终止循环的方式。你的计算里,你的命,与宇文天的命,价值等同,可以相抵。”
她将夜月轻轻放在身侧的椅背上,小家伙乖巧地蹲好,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女人。
“但计算忽略了变量。”阿容的目光重新落回欧阳琳脸上,那双眼中仿佛有数据流无声划过。
“宇文天的警惕,他身边的力量,白骨灵车的残余影响,以及……你此刻的状态。愤怒、悲痛、体力透支、心神溃散。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执行,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更大的概率是,你死,他伤,或者,你死,他无事。”
欧阳琳的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现阿容的每一句都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她激愤之下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当然知道难,知道希望渺茫,可除了扑上去撕咬,她还能做什么?活着,每呼吸一次都是痛苦的凌迟。
“所以呢?”欧阳琳惨笑,泪水混合着血污在脸上干涸,留下狼狈的痕迹,“你要我像只老鼠一样躲起来,苟延残喘,看着我欧阳家最后一个男丁的尸体慢慢腐烂,然后告诉自己,算了?”
“不是算了。”阿容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她少了几分神性的漠然,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思索痕迹,“是终止。”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欧阳琳更近了些,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绝望气息更清晰地扑面而来。
“仇恨是一条河,你已经在里面挣扎了太久,欧阳琳。你拉着你的兄长、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一起坠入河中,现在,他们都沉没了,只剩下你还在被湍流裹挟,冲向下一处瀑布。同归于尽,是你看到的,唯一能让自己停下来的方式,撞上礁石,粉身碎骨。”
阿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在描述一幅既定的图景。
“但还有一种停下来的方式。”她看着欧阳琳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岸。”
“上岸?”欧阳琳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血海深仇未报,你让我上岸?这河……这河已经淹到了我的喉咙!我脚下踩着的,都是我亲人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