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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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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中那具失去双臂的年轻躯壳尚有余温,黏稠的血渗透了她的衣襟,在她臂弯里沉重地坠着,像一截被风暴摧折的树干。

她空洞的眼神缓缓抬起,落在阿容身上,落在那个绿衣广袖,安静得仿佛与这绝望场景毫不相干的女子身上。

“是你……”欧阳琳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朽木,每个字都带着血气,“方才在林中的……是你。”

她认出了这双眼睛,那种过分平静的,仿佛在观察落叶或流云的眼神。曾经她只远远一瞥,心神俱碎地逃离,未曾细看。

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她,看着她怀中的尸体,看着她一身血污与崩溃。

阿容微微颔首,算是承认。“我路过。”

欧阳琳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想哭,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喘息:“路过……好一个路过。”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充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阿容,“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对风云说了什么?!”最后一句几乎是凄厉的质问。

夜月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羽毛微耸,圆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

阿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欧阳琳激烈的反应本身也是一个值得观察的样本。

“我告知他前方有杀手等候,目标是他的双手,我告知他,他不是对方的对手。”她陈述得如同汇报天气,“我建议他,若想活命,自断双手。”

“你让他……自断双手?!”

欧阳琳的声音拔高,抱着儿子的手臂收紧,指甲几乎掐进那失去生命力的皮肉里,“你可知对于一个剑者,对于一个年轻人,那意味着什么?!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让他选择了死路!”

“我并未让他选择死路。”阿容纠正,语气依旧没有波澜,“我提供了基于现状分析后存活率最高的选项,他选择了存活率最低,但符合他此刻情绪需求的那一个,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自己的决定……”欧阳琳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怀中儿子年轻却灰败的脸,那上面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愤怒与不甘。

“他懂什么决定?!他被骗了十几年!他刚知道自己是谁,刚知道他的父亲要杀他,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她哽住,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令她无法再说下去。

阿容静静看着她崩溃,在她感知中,欧阳琳的情感像一团猛烈燃烧却又被浓烟包裹的火焰,灼热、痛苦、充满自我毁灭的倾向,其中交织着对儿子的爱尽管已被复仇扭曲,对剑藏玄的恨,或许还有未烬的情,对白骨灵车胁迫的恨,以及此刻淹没一切的悔恨与绝望。

“你爱他。”阿容忽然说,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欧阳琳猛地抬头,眼神如同受伤的母兽。

“你的计谋,你的欺骗,你布下这父子相残的局,最初的动机,是爱。”

阿容继续,仿佛在解读一段复杂的代码,“你爱剑藏玄,故而恨他的背叛与冷漠,誓要复仇,你也爱花风云,他是你与所爱之人的骨血,是你苦难中的寄托。但复仇的执念,让你将这份对儿子的爱,变成了利用的工具。”

“不是……不是这样……”欧阳琳摇头,泪水终于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

“你的爱,与恨和恐惧交织,被外界的压力扭曲,最终变成了一张困住所有人的网。”阿容的目光扫过花风云缺失的双臂,“包括你自己,现在,网收紧了,你也被困在了里面,最痛的人,果然是你。”

最后一句,她重复了在林中曾对花风云说过的话,语气里依旧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

她似乎真的在试图理解,为什么人类的爱,明明应该是温暖联结的,却往往会酿造出如此多的痛苦和分离。

欧阳琳被这些话钉在原地,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尖叫,想否认,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为无声的颤抖。

阿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精心掩饰、连自己都不敢细看的内心,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流脓的真相。

是啊,她爱风云,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儿子?可她的爱,何时变成了逼他去杀父的指令?何时变成了将他作为复仇棋子的冷漠计算?

当白骨灵车的阴影压下,当对剑藏玄的恨意日夜啃噬,她是否早已忘记了,最初抱着那个柔软婴孩时,心里纯粹的喜悦与希望?

“我……我只是想报仇……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摆布……”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眼泪汹涌而出,“风云……我的儿……娘对不起你……娘害了你……”

她抱着儿子的尸体,缓缓滑坐在地上,不再看阿容,整个人蜷缩起来,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与悲痛中,发出压抑的,动物般的哀鸣。

阿容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心机深沉、布下连环计谋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如同暴雨中的残叶。

夜月悄悄跳下椅子,踱到阿容脚边,仰头看看她,又看看那边哭泣的欧阳琳,轻轻“咕”了一声。

望云楼内,只剩下欧阳琳绝望的哭泣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混合着窗外渐起的风声。

阿容垂下眼帘,人类的悲剧,在她眼中依旧是一道道复杂难解的情感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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