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页)
镜中人确实在笑,眉眼弯弯,却像月光下的琉璃花,美则美矣,暖意却只浮在表面,无法融入眼底幽深的水潭中。
“娘亲,你看到了十八岁的我,你想要看到的我。”
阿容恍惚间看到镜子里的人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身后,环抱着她,手抚摸着她的脸,心疼地看着镜子里的她。
镜子里的阿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两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却显得格外的不同,娘亲的脸温和带着一股暖意,阿容的脸温和却带着一股疏离。
“我看到了。”属于娘亲的亲切的话语在耳边想起,“娘亲的遗憾已经完成了,所以做自己吧,阿容。”
“放手吧……”眼前闪过死前的娘亲轻声地说话的记忆。
“不……”
一个带着挣扎的微弱音节从她唇间逸出。
放手?如何放手?这面容是她与母亲最后,最直接的联结。
若连这都放手了,漫漫余生,风雪独行,她还能凭借什么来确信自己曾是母亲怀抱里那个被深爱着的孩子?
维持这张脸,早已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对抗体内那股日益强大的,非人般的清冷与疏离的唯一方式。
她重新看向镜子,眼神变得执拗,力量再次流转,比之前更细致,也更用力地雕琢着眉眼的弧度,试图将那丝浮现的疏离彻底压下去。
“娘亲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也是对着记忆中的织娘,固执地低语。“是像您的我。”
就在这时一滴泪从阿容的脸庞缓缓滑落,温热的感觉击碎了阿容的执拗,她呆呆地望着镜子里贴着自己的娘亲,娘亲满含热泪。
阿容从没有在明面上见过娘亲的泪,只是有时偶然的捕捉到娘亲眼角未擦干的水光。
织娘哽咽地说:“做你自己吧……娘亲不想要阿容像娘亲,娘亲想要那个自由开心的阿容。”
镜中,织娘的幻影如此真切,那滴泪的温度仿佛穿透了虚幻与现实的界限,灼伤了阿容的皮肤,更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里。
“做你自己吧……”
母亲的声音带着泣音,却又无比清晰,像最终敲定的判词,回荡在寂静的晨间。
阿容怔怔地看着镜中与她相贴的母亲,那双和她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里,盛满了她从未如此清晰见过的,心疼。
不是遗憾,不是失望,是纯粹的心疼。
为她日复一日,逆流而上的执拗而心疼。
为她将全部心力耗费在这方寸镜面上的挣扎而心疼。
为她宁愿活成一个精致的影子,也不敢拥抱自己真实模样而心疼。
是幻觉吗?阿容轻轻地抬着自己的左手,落在娘亲的脸庞,想要擦拭着从织娘眼中流下的泪。
手指刚要触碰到,娘亲的身影就像花瓣纷飞消失在空气中,阿容猛地回过头,却不见任何一片,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清风掠过院子里的花瓣,吹动着窗边的铃铛,一片花瓣随着微风飘荡在金黄的晨光里,掠过了一旁桌上摆放的武君神位,弯弯绕绕地飘入阿容的眼里,落在她伸出的手里。
阿容看着手中的花瓣,是娘亲最爱的菊花,她转过身,又一楞。
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左脸颊上,湿热的痕迹,是她的泪,还是娘亲的泪。
阿容从未流过泪,与娘亲相处的时光里,她总是开心地,就算再难受,看着娘亲,她也是开心地。
与娘亲告别的时候,阿容也想哭,也想流泪,可娘亲说,她不喜欢阿容流泪,她喜欢笑着的阿容。
阿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指尖还残留着那虚幻的触感和真实的湿意。
镜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那张与织娘七分相似,却又三分疏离的面容,那滴泪痕如同一个烙印,一个来自过去、来自母亲最后的恳求与祝福。
她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调动力量去修正那眉梢眼角的清冷,她只是看着,深深地看进那双属于自己的,映着秋日晨光的眼睛。
那里有母亲的温柔,那是她用心模仿、用力铭记,最终融入骨血的一部分。
那里也有属于自己的清冷,那是她与生俱来、曾奋力抗拒,却如月光般固执存在的本质。
“做你自己吧……”
母亲的话语不再是幻觉中的声音,而是在她心底生根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