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4页)
“阿容也会保佑阿娘。”
伴随着这稚嫩却坚定的承诺,那股熟悉而温和的力量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最轻柔的羽纱,将织娘那颗千疮百孔、恐惧不安的心,再一次温柔地包裹、抚平。
织娘闭上眼,感受着这来自女儿的、她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无比依赖的安抚。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看啊……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她只是想保护我……”
“这样的孩子……我怎能不留恋?我怎能不拼尽最后一口气,为她铺哪怕一寸平路?”
她抱紧了阿容,仿佛抱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此刻,抱着怀中这温暖的小小身躯,织娘知道,她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织娘的预感像一片不断积聚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了这个曾经温馨的小家之上。她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一种无形的沙漏开始倒计时,沙粒坠落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她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为阿容安排着一切。
她不再仅仅是教导阿容控制力量,而是开始灌输更为具体、甚至残酷的生存法则。
“阿容,记住,”织娘握着女儿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有人问起你的来历,你就说……是逃荒的孤儿,父母都病死了。”
她带着阿容,走遍了山林更深、更隐秘的地方,告诉她哪些植物可以果腹,哪些可以疗伤,哪些地方有隐蔽的山洞可以暂避风雨。
“人心复杂,阿容,”织娘在灯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疲惫而沧桑,“有的人表面笑,心里可能藏着刀。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显露你的不同。”
阿容安静地听着,学着。她能感觉到娘亲话语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急切,以及隐藏在急切之下的、巨大的不安。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要记住,全部记住。
阿容怎能意识不到娘亲的衰弱?
那股让她与生俱来、曾用来安抚娘亲,驱散威胁的力量,此刻被她调动起来,指向了她最想留住的人。
当织娘头痛欲裂时,阿容会悄悄握住她的手,将那温暖而平静的波动,如同细流般试图渗入娘亲混乱的识海,抚平那些尖锐的痛楚。
当织娘因遗忘而茫然无措时,阿容会集中精神,用她无形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娘亲那些变得纠缠、断裂的记忆丝线,试图将它们重新接续。
起初,这似乎是有效的。
织娘会在那股力量的安抚下,获得短暂的宁静,头痛缓解,记忆也似乎清晰了片刻。她会抱着阿容,喃喃道:“看,娘的阿容真厉害……”
但很快,织娘和阿容都绝望地发现,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织娘的身体在她的力量维系下,奇迹般地保持着健康,甚至面色红润。但精神上的滑落,却像指间沙,无论如何也握不住。
阿容的力量,可以抚平症状,却无法逆转根源。那源于本质的,意识层面的侵蚀与过载,如同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正在从内部缓慢而坚定地瓦解织娘作为普通人的精神结构。
更可怕的是,阿容的干预,就像在不断修补一道注定要崩塌的堤坝。每一次修补,都让下一次的崩塌来得更加猛烈和彻底。
织娘的身体,在阿容力量无意识的维系下,依然健康,甚至比以往更显出一种异常的生命力。但她的意识,却不可抗拒地滑向深渊。
她开始变得嗜睡。常常说着话,眼神就渐渐涣散,然后陷入沉沉的睡眠。醒来后,会有更长一段时间的茫然,需要很久才能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她的阿容。
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会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眼神空空洞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向了某个阿容无法触及的远方。
有时,她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呼唤着早已逝去的亲人的名字。
有时,她会在深夜突然惊醒,紧紧抱住阿容,恐惧地问:“你是谁?我的阿容呢?你把我的阿容藏到哪里去了?”
每当这时,阿容只能用力回抱娘亲,一遍遍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阿娘,我在这里,我是阿容,我在这里……”
她继续徒劳地动用着她的力量,像一个小小的西西弗斯,拼命想把滚落的巨石推回山顶。她能清晰地看到娘亲精神世界里那些不断扩大的空洞和裂痕,她能暂时用自己的力量去填补,但那些空洞很快又会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她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