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见忠烈(第5页)
侍从并未停顿,语气加倍严厉:“敢有不剃者、剃而不尽者、私留长发者,一律以逆命论罪!须知剃发则为顺民,官府不加侵扰,买卖耕作如常;不剃则为反贼,查获之日,一刀两断,家产充公,邻里不举者同罪!本府已派官兵、剃发匠沿街巡查,愿剃发者速至指定地点,免费剃发。抗拒者,当场正法,勿谓言之不预!顺治二年四月十七日示!”
那句“当场正法”像利刃架在众人脖颈间,再也没人能淡定了,大家无视清军武力威胁
,集体释放压抑已久的恐惧与愤怒。
“不可!万万不可啊!”
“头发受之父母,岂能随意剃去?”
“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呀?”
“真剃头,我情愿去做和尚!”
“是呀,剃了头我还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呀!”
……………………
周瑛身为女子也出离愤怒,在汉人心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发式衣着是华夏文脉的象征,是区别于蛮夷的标志。
百姓们可以接受明朝败亡,愿意承认满人做皇帝,但让他们剃去前颅、留辫如满,无异于让他们背弃祖宗、自甘堕落,这是比死还残酷的迫害。
先前的侥幸和感恩戴德皆成泡影,每个人都因绝望愤怒相互议论,大胆反对,空气变得紧张而辛辣。
降臣们猝不及防,同样慌了手脚,他们原以为归顺后便能保全身家、维系尊荣,万没料到清廷会悍然抛出剃发令。
这可不是寻常政令,是动摇汉人根本的礼教之争啊!
大臣们七嘴八舌窃窃急议。
“这如何使得!剃发乃汉家大忌,百姓必拼死抗拒!”
“王爷方才许诺秋毫无犯,此刻骤然行此严令,民心必乱!”
“若强制推行,我等先前的归顺之举,反成助纣为虐了!”
………………
争执中左都御史李沾被众人强行推出来谈判。
他无从推脱,强自定了定神,整了整弄皱的官袍,步履虚浮地走过去,“扑通”跪倒在多铎面前,额头触地,惶恐哀求:“罪臣李沾,斗胆恳请王爷三思!”
多铎冷傲回应:“李大人有话请讲。”
李沾咽了口唾沫,叩首道:“王爷方才代圣谕言大清爱民如子,欲与江南百姓共享太平,臣等与万民无不感念朝廷和王爷的仁
慈。只是这剃发令,实乃万万不可啊!我汉人自古便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祖训,如今万民已然归顺,甘愿臣服大清,天子何忍令他们背弃祖宗、毁坏名节?”
“再者。”
他抬眼偷瞄多铎一眼,见对方神色未变,又赶忙低头,“王爷率军南下,原为平定江南、安抚民心。若强推剃发令,百姓必视之为奇耻大辱,轻则惶恐不安,重则奋起反抗。届时民心动摇,烽烟再起,非但有损大清仁慈之名,更不利于满汉和睦共处,朝廷岂非得不偿失?”
他再次磕了个响头,高声求告:“罪臣恳请王爷上禀天子,收回剃发令,或暂缓推行。大清既已入主江南,何惧百姓保留发式?只要朝廷善待子民,百姓自然感恩戴义,虔心归顺,何必拘泥于毛发琐事,寒了万民之心啊!”
降臣们见机一齐跪倒附和:“恳请王爷三思!”、“愿王爷以民心为重!”
老百姓们跟着跪求,磕头流血,哭音成籁。
多铎泰然自若,轻轻一笑便令现场肃静。
他起身向前踱了两步,看着跪拜的降臣与骚动的百姓,语气竟比先前温和了几分,耐着性子哄劝:“李大人,还有诸位乡邻,莫要惊慌,尔等都曲解了朝廷的心意。陛下让尔等剃发,绝非恶意刁难,而是为了让天下归一,成个体统。如今江南已定,尔等皆是大清的臣民,臣民当遵君制。若天子与八旗子弟着满洲衣冠,尔等却仍守前明旧俗,一国之内,衣冠各异,岂合君臣之道?尔等汉人最重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君有令,臣当从。如今大清为君,尔等为臣,效仿君之衣冠发式,正是恪守纲常的体现,尔等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令在场汉人无比屈辱难堪。
士绅们是纲常伦理的直接受益者与捍卫者,一生研习儒家伦理,以“恪守纲常”为立身之本。
多铎精准拿捏了这一点,将剃发与“君为臣纲”绑定,等同于说“不剃发就是违背纲常、不忠不义”,让他们陷入自相矛盾的困境,又深恐争辩会触怒清廷,殃及自身。
百姓们对“三纲五常”的理解只停留在“要听皇帝的话”、“要孝顺父母”的浅层认知。他们只知道“头发不能剃”,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违逆纲常的严重罪名,全都茫然无措,口中讷讷无言。
周瑛愤怒思忖:“三纲五常”本是约束君臣权责的伦理,君要仁,臣要忠,如今却被曲解为“臣下必须无条件服从君王的所有要求”,连衣冠发式都要强行统一。
可见鞑子蛮横粗暴,往后断不会守道德,施仁政,礼崩乐坏,即在眼前。
多铎游刃有余接续道:“本王虽为满人,却也少少读过几本史书。魏晋时北方异族入主中原,推行胡服、胡俗,治下的汉人照样耕作生息,安稳过活。所谓‘五胡乱华’,可乱着乱着,最后不都合同为一家了嘛?”
他呵呵笑着,像在引领众人展望光辉前景,循循善诱道:“《春秋》有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古来异族入主中原,融入华夏的先例还少吗?他们能让百姓顺应新俗,安居乐业,为何我大清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