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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处见忠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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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赶来握住周瑛的手,她丝毫无惧萨布素的威势,仰头郑告:“此女是我的学生,还请将军将她归还与我。”

钱谦益匆匆赶来,他原想劝柳如是莫要造次,见她面若霜雪,拒不理睬,只好转而向萨布素拱手作揖,低声下气求情:“萨将军,贱内无知,还望将军海涵。此女的确是贱内的弟子,恳请将军容情宽释。”

萨布素瞥了钱谦益一眼,冷笑:“钱大人的面子,本人自是要给的。”轻轻挥了挥手,“把人领回去吧。”

周瑛得脱虎口,顾不得反感投降派们,悄声问柳如是:“钱夫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柳如是蹙眉:“牧斋先生怕官眷们有危险,把人都聚集起来保护了,你暂时跟我们待在一处吧。”

对话中清军拖着十几具战死宦官的尸体从旁经过。萨布素看了看尸体,问虏狗:“这些就是刚才作乱的反贼?”

虏狗不住哈腰:“回将军的话,正是这些不知死活的阉党逆贼!”

萨布素轻蔑地看着钱谦益,公然嘲讽:“看来明朝的太监比大臣们有骨气啊。”

钱谦益像挨了无数耳光,老脸红成两页猪肝,羞愧得转身低头。

柳如是脸色更冷了。

周瑛看到钱谦益胸前补服上那只高傲的金翟此刻像瑟瑟待宰的病鸡。

她耳畔还回荡着方才的铳响、呼喝与惨叫,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些青黑与绯色的骁勇身影,视死如归的眼神,以及老太监最后那声震彻街巷的呐喊。

她自幼被灌输“士大夫为社稷支柱、宦官为宫廷仆役”,过去常听文官们将宦官视为乱政的祸根,动辄在朝堂、文牍中口诛笔伐,言辞刻薄至极。

而今却看到这些饱受世人轻视、鄙薄的宦官,在国破之际用血肉践行忠君誓言。反观钱谦益这些身居高位、饱读圣贤书的官员却向清军屈膝,背弃了“文死谏、武死战”的臣子操守。

她敬佩殉难宦官们的勇义,对过去的偏见深感愧疚。而萨布素轻蔑的眼神、嘲讽的语气,不仅是对降臣的贬低,更是对全体汉人尊严的践踏,让她为国家的沦丧、同胞的屈辱痛心疾首。

她跟随柳如是融入降臣官眷的队伍中,意外遇见马世奇母子。二人浑身缟素,眼眶都肿成桃子,周瑛不问也知道马应魁已死在扬州城了。

一行人被清军驱至三山门码头,河风卷着秦淮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码头上已聚集上万百姓,上至豪绅巨贾,下至贩夫走卒,乃至娼优乞丐,全都缩头耸肩沿河岸站成黑压压的一片。

靠码头栈桥的一边被清军圈出晒谷场大小一块空地。

现场人多却出奇安静,谁都不敢高声说话,在清军利刃威慑下,连交头接耳的现象都几乎绝迹。

等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南岸扬起漫天烟尘,马蹄声汹汹滚过桥面。

一队衣着华贵的清军骑兵疾驰而来,最前一杆帅旗明黄耀眼,绣着狰狞的黑色龙纹,在风里张扬招展。

骑兵们皆穿黄马褂、挎虎头弯刀,胯下战马的鞍鞯镶金嵌玉,数十人动作整齐划一,威猛强悍,面含久历沙场的肃杀之气。

俄顷,十几个带刀侍卫簇拥一名中年男子穿过人群中开辟的通路,大摇大摆走来。

那人身着明黄色满洲常服袍,箭袖紧束,外罩一件石青色织金补服,腰间系着嵌东珠的玉带,脚下马靴沉稳有力的踏过青石板。

他体格微胖,面容开阔,眼神矍铄,颇有不怒自威的霸者风范。

男人来到空地上,坐在一把铺了黄丝垫的太师椅上,侍卫们伫立两侧,好不威风。

周瑛看清他袍子上绣着四爪金龙纹,猜他就是本次清军南下的主帅,努尔哈赤的第十五子多铎了。

果听一个穿满洲马褂的降奴快步上前,扬声冲众人喊道:“诸位乡老乡亲!这位便是大清豫亲王多铎王爷,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尔等速速上前拜见!”

鼠辈们闻声跪倒,磕头如捣蒜。

其余人受清军胁迫,勉为其难下跪,也不知该行何种礼仪,胡乱磕了三个头,动作僵硬得俨如提线木偶。

多铎抬手虚按,中气十足地说出一口流利汉话:“尔等无需惶恐。天道轮回,社稷更迭,从来非人力所能逆反。我大清自太祖皇帝起兵,一统关外,至太宗皇帝开疆拓土,再到当今圣上承继大统,皆是顺应天命,人心所向。本王率军南下,原欲兵不血刃,安抚江南百姓,让尔等免受刀兵之苦。”

说到此处,他口风一变,峻峭道:“奈何部分顽固宵小,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连累无辜百姓遭此兵燹之祸。扬州城下,尸横遍野,皆因这些人不识时务,妄图以卵击石,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乡邻。”

许多人胆怯流泪,许多人垂头丧气,少数人信以为真,周瑛和大部分人敢怒不敢言。

多铎顿了顿,瞥一眼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降臣们,语气缓和了些:“幸得钱谦益等有识之士,深明大义,率南京官民归顺。大清向来宽厚,爱民如子,既已纳降,便不会妄动刀兵。从今往后,于民秋毫无犯,城中百姓可照常耕作生息,官吏依旧续职,商户照旧经营。尔等只需抛却前明旧念,真心效忠大清,遵守大清规制,日后必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比在朱明苛政下好过百倍千倍!若有人敢违抗天命,暗通逆党,本王必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老百姓们之前担心是被清军骗来杀头的,听了多铎的话不禁暗呼侥幸,赶忙磕头谢恩。

不料多铎一记回马枪:“本王尚有天子圣旨一道,关乎尔等身家性命,今日当众宣读,务必谨记!”

一名侍从快步上前,双手捧着明黄圣旨,毕恭毕敬展开,清了清嗓子,以尖利却清晰的嗓音念道:“告示四方百姓知悉:今大清已定南京,统驭江南。朝廷有令:凡汉人男子,尽行剃发,改为满洲发式,前颅剃光,后颅留发编辫,限十日内完成!”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炸开锅,人们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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