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缪斯与敲门声(第1页)
莱恩·莫里亚蒂二十岁的人生,是由明确的线条和温和的色彩构成的。他是科克沃斯公立艺术学院油画系的学生,他的世界本该充满石膏像的棱角与静物水果的鲜艳。
直到那个自称史黛拉的女人,带着她周身混乱而悲伤的磁场,闯入了他的视野。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搬来的那天。她正试图将一个沉重的纸箱从手推车上搬下来,箱子摇摇欲坠。莱恩上前帮忙时,她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林间小鹿,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她的声音很轻。
“举手之劳。我叫莱恩,莱恩·莫里亚蒂,住在隔壁。”
“我叫史黛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那双灰色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迅速低下头,语无伦次地补充,“……斯内普。我是说……你可以叫我斯内普夫人。”
那一瞬间的慌乱,像一道锐利的笔触,在莱恩心里划下了深刻的第一笔。史黛拉。一个星辰的名字。为什么说出它,会让她感到害怕?
从那天起,莱恩发现自己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隔壁那栋安静得过分的房子。他看到她笨拙地修剪草坪,看到她提着购物袋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更看到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空发呆,侧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那种神态,不属于一个被生活磨砺过的中年妇女。那里面有一种……未被磨蚀的、少女式的迷茫与憧憬。
这种极致的矛盾,像一个最诱人的谜题,折磨着作为艺术家的他。
冲动发生在一个周三的午后。
他刚好从窗口看到她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她似乎有些困倦,微微阖着眼,表情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松弛与柔和。那一刻,她身上“母亲”的躯壳仿佛消融了,只剩下一个在阳光下打盹的、疲惫的年轻灵魂。
他必须画下来。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不容抗拒。莱恩几乎是跑着回到画架前,抓起炭笔和速写本,躲在窗帘的阴影后,心脏狂跳着,开始了他的“盗窃”。
他飞快地勾勒着线条,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光影和神态。这不是正式的肖像,这是一次秘密的觐见。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是他一个人的仪式。他“偷窃”的不是她的影像,而是那个被世界忽略的、真实的她。
几天后,凭借那幅速写,他在画布上完成了色彩铺陈。画中的女人有着艾琳·普林斯的轮廓,但眼神清澈,带着一种静谧的、内向的哀愁,仿佛一个被困住的少女,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舒展。
然而,当最后一笔颜料干透,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他在做什么?偷偷画她,将她的影像据为己有,还在作画过程中,无法控制地凝视她脖颈的柔和曲线,并在心底涌起属于一个二十岁男性的、炙热而原始的悸动?
该死的!他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她和那个阴郁的少年刚刚逃离不幸,而他却在做这种事?他和那些可能伤害过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种自我厌恶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回想起几次见到那个名叫西弗勒斯的少年的情景——那个总是穿着不合时宜黑色长袍的阴沉少年,看人的眼神像冰冷的刀子,与他母亲站在一起时,空气中弥漫的并非亲情,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更像囚徒与看守。
这个联想让莱恩的心揪紧了。一股混合着保护欲和愈发强烈的占有欲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想保护画里的那个少女,他想让她永远摆脱那团笼罩着她的、冰冷的阴影。
那幅画被他用布盖着,立在画室角落,却像一个活物,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惑与谴责。
直到今天下午。
阳光和那天一样好。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无法再忍受内心拉扯的冲动,驱使着他站了起来。他走到画架前,深吸一口气,揭开了那块布。
画中的“史黛拉”在阳光下静谧地存在着,仿佛在问他:“你还在害怕什么?”
他必须送出去。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他要把这份“看见”的证据交给她。无论她会因此感到被冒犯,还是……还是别的什么。他需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审判,或者,一个奇迹。
他用干净的牛皮纸仔细地将画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一个易碎的梦。每一步走向隔壁房子的脚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耳边冲刷的声音,感觉到手心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潮湿。
他想到了她可能露出的惊慌表情,想到了她可能会厌恶地关上门,甚至想到了那个阴郁少年西弗勒斯可能投来的、冰冷的眼神。
这些想象让他几乎想要转身逃跑。
但最终,他还是站在了那扇门前。门上还残留着新刷油漆的味道,这是一个试图重新开始的家,而他的手里,捧着他为她捕捉到的、关于“开始”的某个瞬间。
他抬起手,手指微微蜷缩,又再次伸直。
然后,他敲了下去。
“叩、叩、叩。”
三声轻响,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午后街道上,也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所有的忐忑、期待、罪恶感与卑微的爱慕,都凝聚在了这扇尚未开启的门后。
莱恩·莫里亚蒂屏住呼吸,等待着门内即将响起的、决定他命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