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清修(第2页)
他这话,看似关切,实则将那“忘情”、“贪欢”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杜清臣听得头皮发麻,连连称是:“岳父大人教训的是!清臣定当谨记,日后……日后定当节制,爱惜身子,再不敢如此荒唐!”
他心中暗暗发誓,日后绝不能再被美色所惑,做出这等授人以柄之事。
鱼玄理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这才缓和了神色,示意杜清臣坐下。此时傅氏也端了新沏的茶出来,递给两人,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老爷,孩子们刚回来,想必也饿了,先用些点心,喝口茶润润喉再说。”
杜清臣与鱼阅微连忙接过茶杯,借着喝茶掩饰尴尬。
鱼玄理也见好就收,不再穷追猛打,转而聊起了闲话:“说起来,十三郎,你那‘听微居’所在,可是靠近‘翠云谷’那一带?那地方老夫前些日子勘察民情时路过,竹海幽深,溪水清澈,确实是个难得的清静所在。你能寻到那里,倒是有几分眼光。”
杜清臣见岳父不再追究“荒唐”之事,稍稍松了口气,恭敬答道:“岳父明鉴,正是翠云谷附近。小婿也是偶然发现,觉得此地清幽,远离尘嚣,便……便私自购置了下来,未曾提前禀明岳父岳母,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鱼玄理摆了摆手,语气颇为豁达,“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天地,是好事。总好过终日困在鱼府方寸之地。只是……”
他话锋微转,带着几分戏谑。
“下次若再去‘清修’,记得提前知会一声,也莫要……‘修’得太过忘我,连时辰都忘了。这贤婿第二日便不见踪影,传将出去,旁人还道是我鱼家规矩大,或是你这新婿不懂礼数呢。”
杜清臣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应道:“是是是,岳父大人提醒的是,清臣记下了,绝不敢再犯!”
鱼阅微听着父亲左一个“贤婿”,右一个“礼数”,臊得连连跺脚:
“爹爹!您再胡说八道,女儿……女儿便不理你了!”
看着女儿娇嗔的模样,鱼玄理与傅氏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庭院中原本紧张尴尬的气氛,在这笑声中彻底冰消瓦解。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棉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笼罩着这团聚的一家人。茶香袅袅,点心精致,虽无长安府邸的奢华,却充满了寻常人家的温馨与烟火气。
杜清臣看着笑得开怀的岳父岳母,又看看身旁虽羞恼却眉眼含笑的妻子,心中那点窘迫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他知道,这便是他舍弃长安朱紫、所求的“山水知音”与“家”的模样。或许偶有尴尬,时有“荒唐”,但这份毫无隔阂的亲密与包容,却是任何权势地位都无法换来的珍宝。
他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鱼阅微的杯子,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低声道:“往后……我们‘清修’之时,定会记得……看时辰。”
鱼阅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深意,脸颊刚刚褪下的红晕瞬间又涌了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抹甜蜜的弧度。
木棉花絮如雪,轻轻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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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的夏日,虽不及长安酷热,却因濒海多雨,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带着草木蒸腾气息的闷热。这一日,恰逢南州刺史为贺朝廷新颁的劝农诏令,并彰显地方教化之功,于州城最大的“观澜园”中,举办了一场颇为盛大的雅集盛会。城中名流、文士学子、乃至附近州郡慕名而来的宾客,济济一堂,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作为如今名动岭南的“琵琶圣手”,鱼阅微自然在受邀之列,且是压轴的重头戏。她今日特意选奏了一首与杜清臣最新共创的曲子——《沧海龙吟》。此曲气势磅礴,描绘的是海上风暴骤起、蛟龙翻腾、最终雨霁天青、碧波万顷的壮阔景象,极考验演奏者的气力与心神掌控。
杜清臣亦在席中,与榕山书院的山长、几位相熟的文士同坐一席。他如今虽挂着闲职,但“南州第一诗人”的名头响亮,又是鱼司马的乘龙快婿,位置自是安排得靠前。他看着自家夫人在台上,一身天水碧的广袖留仙裙,怀抱紫檀琵琶,眉目沉静,指尖在弦上飞舞跳跃,将那风暴的狂烈、蛟龙的怒吟、雨后的澄澈,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得满座宾客如痴如醉,喝彩声阵阵。
他望着台上光芒四射的妻子,心中充满了骄傲与爱怜。然而,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之际,他却敏锐察觉到,鱼阅微起身谢礼时,身形晃了一晃,脸色在灯火下也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他心头一紧,正欲起身,却见鱼阅微已强自镇定,在侍女的搀扶下,稳步走下了乐台,转入后台。杜清臣再也坐不住,告罪一声,便匆匆离席,跟了过去。
刚踏入后台帷幔,便见鱼阅微软软地靠在侍女身上,一手抚着额头,呼吸微促,竟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有些匮乏。
“微微!”杜清臣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得她掌心冰凉,额角却有细密的冷汗,心中顿时慌了起来,“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鱼阅微靠在他怀里,勉力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无妨……许是……许是这天时闷热,有些头晕……”
杜清臣哪里肯信,见她脸色愈差,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对那惊慌的侍女急道:“快去备车!去医馆!”又对闻讯赶来的府衙管事匆匆交代了几句,便抱着鱼阅微,穿过侧门,径直上了马车,朝着州城最好的医馆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