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清修(第1页)
三人自那隐秘的竹海下山,回到南州司马官署时,日头已然偏西,将官署那青灰色的屋瓦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衙署门前冷清,显然早已过了办公的时辰。
一路行来,杜清臣与鱼阅微皆是心怀忐忑,尤其是杜清臣,想起清晨那满院狼藉被岳母撞破的场景,以及自己那惊慌失措、跪地告饶的模样,面上便一阵阵发烫,只觉这“南州第一诗人”的脸面,在新婚第二日便已丢到了山沟里。
鱼阅微亦是羞窘难言,挽着母亲傅氏的手臂,低垂着头,连耳根都透着绯色,偶尔偷偷抬眼瞥一下身旁步履沉重、如赴刑场般的杜清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傅氏将两个小辈的窘态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从容,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不必过于紧张。
穿过前衙寂静的回廊,来到后院的居所。只见庭中那株高大的木棉树下,鱼玄理早已换下了官袍,穿着一身半旧的靛青色直裰,正悠闲地坐在一张躺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清茶,两只空杯,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瞧那架势,竟是早早下了值,专程在此等候他们归来。
听到脚步声,鱼玄理放下书卷,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夫人傅氏身上,微微颔首,随即便似笑非笑地,扫向那对磨磨蹭蹭、几乎要缩到傅氏身后去的新婚夫妇。
杜清臣被岳父那了然的目光一扫,心头更是发虚,连忙上前几步,也顾不得是在庭院之中,便撩起衣袍下摆,便要跪下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劳岳父岳母久候,实在是……清臣之过!”
鱼阅微见状,也连忙跟着敛衽行礼,声音细若蚊蚋:“女儿……拜见爹爹。”
“哎,这是做什么?”鱼玄理却摆了摆手,并未让他真个跪下,语气听起来颇为随意,甚至带着几分调侃,“如今又不是在长安衙署升堂,自家人,何须行此大礼?起来,都起来。”
他指了指小几对面的两张竹凳,“坐吧。一路赶回来,不累么?”这话听着是关怀,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底那抹掩不住的笑意,却让杜清臣与鱼阅微更加坐立难安。
两人依言,小心翼翼地在那竹凳上坐了,却只敢挨着半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等待训诫的蒙童。
傅氏笑着摇了摇头,自去屋内张罗添茶倒水。
鱼玄理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在杜清臣那强作镇定却难掩窘迫的脸上转了一圈,又瞥了一眼自家女儿那恨不得将头埋到胸口去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十三郎啊……”
这一声唤,让杜清臣的神经瞬间绷紧,连忙应道:
“岳父大人请讲。”
“听闻……”
鱼玄理拖长了语调,仿佛在斟酌词句,“你在城外山中,置办了一处别业?名唤‘听微居’?倒是雅致。”
杜清臣心头一跳。
“是……是。不过是一处简陋竹舍,聊以……聊以避世清修。”
这“清修”二字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
“哦?清修?清修好啊!”
鱼玄理挑眉,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女儿泛红的耳垂。
“却不知,是何等样的‘清修’,竟能修得……连晨昏定省都忘了?还需得劳动你岳母亲自入山去‘请’?”
这话里的揶揄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杜清臣只觉得脸颊滚烫,恨不能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慌忙起身,再次躬身:
“岳父大人恕罪!此事……此事全是清臣考虑不周,行事荒唐,连累了微微,更劳烦了岳母!清臣……甘愿领受责罚!”
他心中哀叹,这“赘婿”第二日,便接连在岳父岳母面前出尽洋相,怕是前途堪忧。
鱼阅微见父亲这般调侃杜清臣,虽自己也羞得不行,却忍不住小声嘟囔道:“爹爹……您就别再取笑他了……”
“取笑?”鱼玄理看向女儿,故作诧异,“为父何曾取笑?不过是关心你们罢了。这南州山野,虽说风光甚好,但蛇虫鼠蚁亦是不少,露重风寒,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忘情,也是有的。只是,这身子骨终究是自己的,若是贪欢着凉,染了瘴气,岂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