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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成堆(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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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得很好。

好到几乎连他自己都要相信,宝月楼里那场濒死的诀别,那个女子冰冷的眼神和诛心的话语,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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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夜晚终究会来临。

当喧嚣散去,妃嫔告退,连上阳宫也终于沉寂下来之后,李湛回到了他的太极殿。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庞大而空旷的领域。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每一个角落的阴影。龙涎香在空气中静静燃烧,散发出厚重而沉闷的气息。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高内侍一人在殿外候着。

他走到御案前,案上堆叠着批阅完毕的奏章,整齐,有序,象征着帝国永不停歇的运转。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关于漕运改革的最终定稿,上面有他清晰的朱批。他盯着那红色的字迹,目光却渐渐涣散。

白日里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旋转——崔贵妃娇弱的泪眼,皇后得体的笑容,静嫔微隆的腹部,越妃怀中的婴孩,王昭仪窥探的眼波,还有那个被命名为“朔”的的婴儿……

锦簇花团,烈火烹油。

可在这极致的繁华与喧闹之下,他只觉一片空洞的死寂。那些笑脸,那些关怀,那些期许,甚至那些算计,都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琉璃,他能看见,能触摸,却感觉不到一丝真正的温度。

他忽然猛地一挥手,将御案上那叠整齐的奏章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纸页纷飞,如同祭奠的纸钱。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案面上,大口地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白日里那张沉静、威严、无懈可击的面具,此刻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痛苦的、近乎狰狞的真实。

宝月楼里的一切,不是梦。

那冰冷的触感,那绝望的哀求,那呕出的鲜血,那诛心的话语……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铁烙印在他的灵魂上,滋滋作响。

“她……”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殿外,声音嘶哑地低吼,“高裕!”

高内侍连滚爬爬地进来,跪倒在地,甚至不敢去看满地狼藉的奏章:“大家…”

“她今日如何?!”李湛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急迫和恐惧,“说!”

高内侍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却尽可能清晰地回禀:“回大家,宝月楼那边传来消息…娘子清晨醒来后,进了半碗清粥,喝了药…太医说,脉象虽仍虚弱,但已无性命之虞…只是…”

“只是什么?!”李湛一步踏前,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奏章。

“只是…娘子精神不济,终日大多时间昏睡…醒来时,也…也不言不语,只是望着窗外…那手腕上的伤…愈合得极慢…太医说,是娘子自身…了无生趣,气血难以濡养伤口之故…”

了无生趣。

气血难以濡养。

高内侍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字眼,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李湛的心头反复切割。

她活下来了,用他最不堪的忏悔、用她父亲和那些忠臣的血泪遗言、用他对这万里江山的责任,被迫活了下来。

可她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像一株失去了水源的植物,在慢慢地、无声地枯萎。

他想起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冰冷,清明,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她逼他回宫,不是原谅,不是妥协,而是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将他打回原形——你看,你终究是那个被龙袍禁锢的皇帝,你连任性、连懦弱、连赎罪的资格都没有。

他踉跄着后退,跌坐在龙椅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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