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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春色上(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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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前,那摊刺目的胭脂已被收拾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而里间绣榻上,那抹身影侧卧着,裹在锦被中,只露出一段墨黑的长发和过于单薄的肩线。

她似乎是睡着了,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又或许,只是不愿再面对他,故而假寐。

李湛没有靠近,只站在珠帘之外,隔着那一道道摇曳的晶莹,静静地望着。月光流淌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边,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想起许多年前,在鱼府那棵老海棠树下,她抱着书卷辩得面红耳赤,腮边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

那时的她,何曾有过这般了无生气的睡颜。

是他。是他亲手折断了那株恣意生长的幼苗,将她抛入这泥泞风尘。纵然有千般理由,万般不得已,这孽,终究是他种下的。

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一种混杂着愧疚、痛楚与隐秘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间盘桓不去。他不能强行带她走,那会彻底碾碎她仅剩的尊严。可他亦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在此地凋零。

今夜这般的“安置打点”,是他能想到的、暂时的、两相僵持下的权宜之计。

用金钱铸一个看似安宁的牢笼,将她与那些显而易见的污秽隔绝开。

可这宝月楼,终究是宝月楼。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权势与欲望的浊流。

他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远处皇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高内侍不得不上前,极低地提醒了一声:

“大家,该早朝了。”

李湛这才恍然回神,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绣榻上依旧维持原状的身影,转身,玄色的衣袂在微熹的晨光中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悄无声息地离去。

在他身后,绣榻上的鱼阅微,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清澈冷静,没有半分睡意。她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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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倏忽而过。

宝月楼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内里却暗流涌动。

孙十三娘对待鱼阅微的态度,可谓是天翻地覆。

暖阁成了禁地,等闲人不得靠近。一应吃穿用度,皆按孙十三娘自己都舍不得的顶尖份例送来,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询问鱼阅微是否有其他需求。

楼里的姑娘们私下议论纷纷,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却是敬畏与猜疑,不知这位向来清冷的阅微姑娘,究竟是攀上了怎样一位手眼通天的贵人,竟能让跋扈的孙十三娘如此战战兢兢、奉若神明。

鱼阅微对此,一概漠然处之。

她依旧弹她的琵琶,看她的书,只是不再登台,也绝口不提那夜之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沉淀在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

而这厢,太极殿的烛火,常常燃至深夜。

朝堂之上,崔弼之功,确系实打实,解了漕运积弊,充盈了近乎空虚的国库。

李湛端坐龙椅,听着户部呈报那惊人的数目,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似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玄铁。

赏赐,褒奖,一句“国之柱石”出口,带着帝王应有的气度,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这份“喜悦”,终究要蔓延至后宫,成为另一场他必须亲临的、令人作呕的仪式。

是夜,上阳宫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崔璟岚盛装以待,流霞锦的宫装并非上次那件,颜色更为浓艳,几乎灼人眼球,金凤步摇垂下细密的珍珠流苏,映得她娇颜愈发璀璨。

她知道,今夜不同以往,这是父亲功劳换来的恩宠,是陛下必须给予的“体面”。她心中那点因前些日子被冷落而生的不安,早已被得意冲刷得一干二净。

李湛踏入殿门,扑面而来的暖甜香气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他看着她明媚张扬的笑脸,听着她娇滴滴的迎驾之声,只觉得那声音刺耳,那笑容虚假。

他按捺住拂袖而去的冲动,勉强维持着面上平静。

“爱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

他寻着干巴巴的话题,声音听不出情绪。

崔贵妃立刻抓住话头,眼中水光潋滟,扮足柔弱:

“前番陛下离去,臣妾心中不安,日夜悬心,唯恐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惹了陛下厌弃……”

她纤指抚腮,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朝务繁杂,一时心急,与你无关。”

李湛打断她,不愿再听这虚伪的言辞。他径直走向膳桌,希望酒精能麻痹那过于清醒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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