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上(第2页)
他没有再提杀人之事,只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
“药呢?”
鱼阅微一怔。
他已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妆台,看到一旁搁着的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盒,是楼里常用的伤药。他伸手取过,打开,闻到一股清苦的气味。
“坐下。”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
鱼阅微僵在原地,看着他拿起药盒中备用的干净棉签,蘸取了药膏。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李湛一把按住肩膀,强硬的力道让她跌坐在绣墩上。
“别动。”
他低斥,语气不容反驳。
随即,他撩起她的衣袖,动作轻柔,将那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那些陈年的鞭痕上。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拂过她敏感的伤疤边缘,带来一阵阵麻痒与刺痛交织的颤栗。鱼阅微浑身僵硬,咬住后槽牙,才抑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
她别开脸,不愿看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可能泄露的脆弱。
烛光下,他垂眸的神情专注而沉凝,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些伤痕,如同刻在他心上。他从未想过,三年间,她竟受了这许多苦。而他,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
暖阁内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药膏的清苦气息弥漫开来,掩盖了原本甜腻的暖香。
许久,他为她涂抹完手臂上的伤痕,放下药盒。目光却落在她因常年练习琵琶而略显粗糙、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指上。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鱼阅微却猛地将手缩回袖中,如同受惊的蝶。
李湛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缓缓收回。
“今日便先这么着,明日朕让太医署配了更好的送来。”
他转身,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很快,高内侍悄无声息地送来一个精致的锦盒。
李湛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套叠放整齐的衣裙。料子是极其珍贵的云雾绡和软烟罗,颜色是素净的月白、浅青、藕荷,与她身上艳丽的绯色舞衣截然不同。触手柔软至极,仿佛流云拂过掌心。
“把这些换了。”
他将锦盒推到她面前,“那些衣服,配不上你。”
鱼阅微看着那些昂贵而柔软的衣料,它们确实能很好地遮掩她不愿示人的伤痕与过往。可她只是抬起眼,眸光清冷:
“陛下是觉得,这身舞衣碍眼,还是觉得,穿着这身舞衣的鱼阅微,让陛下……难以直视?”
李湛深深地看着她,看穿了她用尖刺包裹的脆弱。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
“穿着舒服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阅微,过去的朕无法挽回,但至少现在,朕想让你过得……稍好一些。”
鱼阅微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
李湛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三年缺失的注视都补回来,然后,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的黑暗中,如来时一般突兀。
暖阁内,又只剩下鱼阅微一人。
妆台上,那盒昂贵的药膏散发着清苦气息,旁边是装着柔软衣裙的锦盒。地上,那摊胭脂依旧红得触目惊心。
她缓缓抬手,抚上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药膏的清凉。她闭上眼,一滴泪,终于挣脱了束缚,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襟。
窗外,长安的夜色浓稠如墨,而她的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李湛并未即刻离去。
他隐在暖阁外廊庑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隔着那扇雕花木门,听着室内细微的声响渐渐归于沉寂。
高内侍垂手侍立在不远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凝固的夜色。
许久,久到楼外的更漏声清晰地传来三响,室内那一点微弱的烛光也终于熄灭,陷入完全的黑暗与寂静。
李湛这才缓缓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指尖。他推开门,步履无声地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辉一片,勉强勾勒出室内朦胧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