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巡统领(第1页)
翌日晨时,深知雪难得起个早,刚出房就见着深乐华枕在黎晚膝上让人轻哄着。
深知雪在黎晚盯自己仿佛能化为刀子的眼神中出府,他知道黎晚还在因昨天的事和自己生气,便识相的不去打扰还在闹脾气的少女,钻进马车沿路往皇城去。
——寿安宫里,金炉新添的沉香燃烧,缓缓散出稳重深沉,氤氲缭绕在宫内。
深重花手捧太后凤印,指尖摩挲上头雕刻的花纹,珍视地把玩在掌间,身旁站着背身微弯的太监,手肘处搭拂尘,本不大的眼眯起,嘴角擒着奸笑,恭谨地在深重花耳边道:“太后娘娘,干爹让奴才来禀报,他那头查到桩陈年旧事,事关……国本。”
深重花动作不停,眼皮未掀,从鼻腔发出声略带兴趣的“嗯?”示意他继续。
太监穆有鸿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穆顺仁的干儿子,现任东厂理刑百户。东厂归顺太后,穆顺仁虽是深重花的人,明面上还是李长珩的近身太监,整日伺候在侧,加上锦衣卫都察院两边皆盯得紧,有什么消息便指派穆有鸿来与深重花联络。
大殿静谧,却莫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穆有鸿腰弯得更低,声音跟着沉,如毒蛇吐信:“干爹在整理圣上早些年游历各州记档的账簿时,发现处蹊跷,在十四年里的夏季,圣上二次南巡间,于江南三州足足待了四月有余,期间的近侍由当地安排,非随驾亲信。”
深重花终于抬眸,目光不见波澜,寒意凛冽。
穆有鸿额头涌现出缕薄汗,他不敢擦,舔舔唇,接着讲:“干爹察觉此事不寻常,动些手段,私下查访了昔日旧人,才从个已年老返乡的乐师口中撬出点东西。陛下当年微服私访,于苏州的一个湖上画舫邂逅位民间女子,据那乐师回忆,皇上曾与那女子……情意不休。”
深重花指腹停在凤凰的羽翼上,手微微收缩——早年李长珩身体尚可,勤政且喜体察民情,深重花岂会没料想过她这个儿子的帝王谋略,倘若他有心留血脉在外,以作他日之备,并非不可能。
“人呢?”深重花语调平稳,带着千钧之力。
穆有鸿惧怕太后娘娘的气势,惶恐差点结巴:“回太后,干爹查到此处,立刻派人去搜寻,而那女子的名讳、具体底细,如何也找不到,线索到此断了,倒像、人间蒸发。干爹猜测,此事恐怕是陛下刻意为之,若那女子真的怀有身孕,且顺利产下皇嗣,算来…该有十二了。”
此言落地,殿中陷入死寂。
有个流落在外,极可能存在的皇嗣,像柄悬于头顶的利剑,足以斩断深重花为李承德铺平的登基之路,甚至颠覆她苦心经营的所有。此人若被清流派亦其他任何反对她的势力率先找到,就可名正言顺地以“圣上遗珠”之名,同她分庭抗礼。
深重花将凤印搁在案上,发出沉闷响声,她眼神锐利,投射向穆有鸿,“穆顺仁做得不错,哀家果真没信错人,替哀家回他的话,此事到此为止,其余知情人,他知道怎么做。”
穆有鸿立刻回:“娘娘放心,干爹处置妥当,那个乐师开不了口,东厂上下,绝计不会有半点风声走漏。”
深重花靠回椅背,喜怒不形于色,“继续查,告知手下人及景安王,动用所有,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对母子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将军那边……”穆有鸿不比他干爹心思缜密,琢磨不准深重花对江未眠的态度,如今到底认不认他为友方,提及后止住话头。
“不必。”深重花无声冷笑,江未眠野心渐长,背后难免不与其余党派勾结,且自从料理闻家过后,这两年逐渐站队模糊,难保没生不臣之心,她倒不敢再信。“既然他不愿与哀家同伍,哀家成全他,叫他养病就是。”
她侧目跟穆有鸿道:“午后去将军府传话,哀家甚想念婉娴郡主,命她入宫、陪陪哀家。”
“奴才遵旨。”穆有鸿领命,躬身离开。
没过多久,门外宫女上前禀报深知雪在外求见,深重花正好打算将大婚当夜那掺药的合卺酒一事与深知雪做个了断,她那时去查却无所获,亦后悔自己太看重闻竹,他父兄本是愚昧之人,竟不想他更是愚蠢,为此她还同李长玦产了隔阂。既然在国公府放下的这枚棋走废了,她便不再理睬闻竹的生死,把自己摘干净才最重要,毕竟这种用作牺牲的棋子,她手底下没缺过。
这时有只通体纯黑金瞳的玄猫不知从哪块蹦回来,朝深重花喵喵叫两声,深重花听到呼唤,不苟言笑的尊贵女人为它摊手,黑猫顺势跳到她膝上,养得相当好,毛发色泽光润,浑身胖,窝成很大坨,趴着揣起两爪慵懒地眯眼,喉间“呼噜呼噜”地响。
“传。”深重花口中说着,低头疼惜地轻顺过那猫咪的背毛,逗弄它的耳朵,嘴里直喊它“玄珑”。
尚未见其人,隔远处听见铃铛无节奏的响,深知雪腰间总缀金铃,从儿时七八岁开始这样,谁人也不明白他配铃铛的含义,连黎晚这个做娘的都不懂,然而每回有人问,他便懒散随意地解答,没什么寓意,单纯觉得铃声好听、搭在身上好看、过路时,旁人就皆知是深世子大驾光临。
随即高大的身影跨进槛,深重花坐在高位瞧着堂下来人——不见深知雪往常惹眼的红袍,而换上身沉稳的帝青色锦缎长袍,绣金丝祥云纹,平常深知雪最讨厌戴的金冠现在居然老老实实顶在头上,整体给人增添丝深沉持重,同样的,意气跟着被压下,这般成熟打扮,与他气场很相配。
少年迈步有力,靴上绑带随步子摇曳,他单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抬手对深重花拜礼,“侄儿,拜见姑母。”
难得见到深知雪正经的模样,深重花心中存疑,暗自猜她这个好侄子此行找自己的原因,她不急着询问,掌上撸玄珑的毛,慢条斯理地先让深知雪起身。
“知雪。”深重花先发制人,不等深知雪交代他的目的,转头关心起国公府近来状况,深知雪全给出回应。
后她又问:“侄媳这两日还好?”
提及闻竹,深知雪不露破绽,谦逊地说:“回姑母,他近日不幸感染风寒,待他过两天身子养好,侄儿携他同姑母作伴可好?”
“岂会这般不注意。”深重花讲话,抱着玄珑,“哀家这里有两株千年人参,你带回去给侄媳补身,当哀家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