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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一个忏悔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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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灵被灭,血井渐枯,可钱家村上空笼罩的阴云非但没散,反而更沉了。知道了真相,比单纯的恐惧更折磨人。往日里还能自欺欺人说是“为了村子”、“山神旨意”,如今遮羞布被扯得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愚昧和残忍。每个人心里都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

村道上几乎见不到人影,田地彻底荒芜,偶尔有几声压抑的哭泣从紧闭的门窗后传来,很快又消失在死寂里。没人再敢议论那间老屋和里面的人,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那个方向一眼。审判的利剑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也不知道会落在谁头上。这种等待的煎熬,足以逼疯最坚强的人。

“报应……都是报应啊……”王老倌蜷在冷炕上,看着结了蛛网的房梁,眼神空洞,“早知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玩意……当初说什么也不能……”

他隔壁,张老汉家已经两天没动静了。王老倌心里咯噔一下,鼓起这辈子最后的勇气,挪到墙根,颤声喊了句:“老张?张老头?你还喘气不?”

墙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传来张老汉有气无力、带着哭腔的声音:“喘着呢……等死呢……老王啊,你说,下一个会轮到谁?当年……当年我可是跟着喊了‘献祭’的……我还……还帮着搬过香案……”

这话让王老倌也浑身发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甚至还因为自家地离得远,暗自庆幸过不用直接面对那丫头的惨状,觉得占了便宜。

恐慌在沉默中发酵,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开始偷偷收拾细软,想趁着夜色逃跑,可每每到了村口,看到那棵老槐树下若隐若现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路,被堵死了。

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村子东头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妇人王氏——大家都叫她王婶,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王婶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个半大小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她不像王婆子那样嘴碎,也不像李寡妇那样泼辣,是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妇人。

此刻,她正对着墙角一个破旧的观音像磕头,额头都磕青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开恩……信女知道错了……信女当年猪油蒙了心……信女没敢拦着……可……可信女偷偷给过那丫头一块饼啊……就在她被关起来的那天晚上……信女看她可怜……偷偷塞了一块高粱饼子……菩萨您老人家开开眼……看在那一块饼的份上……饶了信女和我家狗儿吧……狗儿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反反复复地念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块藏在心底十年、微不足道的高粱饼,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就在这时,她家那扇破木门,被轻轻敲响了。

王婶吓得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门口,大气不敢出。

门外,传来一个平静的、少女的声音:“王婶,开门。”

是冥月的声音!她来了!她找上门来了!

王婶瞬间魂飞魄散,差点晕过去。她想躲,想装不在家,可那声音仿佛有魔力,直透心底。她连滚爬地挪到门口,颤抖着手,怎么也拉不开门闩。

“王婶,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的声音依旧平静,“开门,我不伤你。”

王婶心一横,牙一咬,猛地拉开门闩。门外,冥月果然站在那里,红衣依旧,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王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不等冥月开口,就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冥月姑娘!不……冥月……小祖宗!我错了!婶子知道错了!当年……当年婶子没胆子拦着……婶子不是人!可……可婶子给过你一块饼!一块高粱饼子!你还记得不?就在祠堂后面那柴房里!你饿得直哭……婶子偷偷塞给你的!你看在那一块饼的份上!饶了婶子和我家狗儿吧!狗儿他是无辜的啊!”

她语无伦次,把心底那点微末的善举和盘托出,仿佛这是她唯一的赎罪券。

冥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王婶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不安和善意。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王婶快要绝望的时候,冥月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那块饼,我记得。”

王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冥月,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激动,也是恐惧。

冥月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很饿,也很冷。那块饼,让我撑到了天亮。”

王婶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爷爷也记得。”冥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说,善恶簿上,功是功,过是过。你当年纵容罪恶,心中有愧,这是过。但你心生怜悯,暗中施舍,救饥解渴,这是一善。虽是小善,亦算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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