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默的共谋(第2页)
木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一尺宽的缝隙。冥月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红嫁衣,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只有一张苍白平静的脸露在光线下,看着门外这对十年未见、此刻吓得魂不附体的男女。
“爹?娘?”冥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仿佛在确认这两个陌生的称呼,“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说来就来,拍着地面哭嚎起来:“月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娘对不起你啊!娘这十年……日日想,夜夜哭啊!娘的心都碎了啊!当年……当年娘也是没办法啊!全村人都逼着我们……说是为了村子好……不然大家都得死……娘是不得已啊……”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李老实见状,也赶紧顺着话头,板起脸,带着几分训斥的口气:“冥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那时候情况特殊!再说,你这不也没死吗?还……还因祸得福,认了个了不起的爷爷!你看,你现在好好的,就别再闹了!赶紧跟你爷爷说说,放过村里人吧!都是一個祖宗传下来的,何必赶尽杀绝?你要懂事,顾全大局!”
冥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愤怒,就像在看一场拙劣的皮影戏。等两人一个哭嚎、一个说教都告一段落,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为了村子好……不得已……顾全大局……”她重复着这些词,然后歪了歪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氏,“娘,你哭得真伤心。可是,当年在悬崖边,你把我往外推的时候,我回头看你,你却把脸别过去了。是怕看到我掉下去的样子吗?”
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惨白。
冥月又看向努力挺直腰板的李老实:“爹,你说我因祸得福。可我记得,你推我的那只手,力气是最大的。我掉下去的时候,还在想,爹的力气真大,是怕我掉不下去吗?”
李老实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年那些细节,这丫头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十年,”冥月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远处那些躲藏的人影,声音清晰地传开,“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山神慈悲,也不是因为你们献祭有功。是因为我爷爷,他老人家心善,用他自己的功德,硬是从天道那里,给我抢回来一线生机。顺便,也堵住了那假冒山神的邪灵的嘴,让村子苟延残喘了十年太平。”
她顿了顿,目光扫回面前脸色剧变的父母:“爷爷说,这十年的太平,是他借给村子的。现在,期限到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代价,得由当年亲手欠下债的人,自己来付。谁推的,谁动的念头,谁点的头,一样都跑不了。”
听到这话,不仅是李老实和王氏,远处竖着耳朵听的村民,也都浑身冰凉。原来所谓的“风调雨顺”,是这么回事!是要还的!
王氏猛地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点悲伤,只剩下扭曲的恐惧和愤怒:“你……你胡说!你就是个索命的恶鬼!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早就死了!你是来害我们的!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该……”
“就该怎样?”冥月打断她,声音冷了下来,“就该再推用力一点?还是干脆自己动手,免得我活着回来找你们?”
李老实也彻底撕破了脸,指着冥月骂道:“不孝女!畜生!我们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们?早知道你这样,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冥月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样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容,但那笑容里,是彻骨的寒意。
“看,这才是你们的真心话。”她轻轻说,“十年前,为了自己活命,可以推女儿去死。十年后,为了自己活命,可以咒女儿去死。你们口口声声的爹娘恩情,生养之苦,在你们自己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影重新没入门内的阴影中,只有冰冷的声音传出来:
“爷爷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债,他老人家亲自记着呢。什么时候收,怎么收,他说了算。”
“至于你们……”她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决绝,“从你们把我推下深渊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女儿了。这血缘,早就断了。”
话音落下,那扇破木门“砰”地一声,在李老实和王氏面前重重关上,震落一片灰尘。
门外,王氏瘫软在地,彻底昏死过去。李老实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远处,那些躲在墙角树后的村民,听着这清晰的对话,一个个如遭雷击,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温情牌?血缘牌?在绝对的恐惧和自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人群沉默地、惊恐地开始往后缩,然后变成争先恐后的逃窜,仿佛那间老屋是噬人的魔窟,离得越远越好。
只剩下昏死的王氏和痴呆的李老实,躺在老屋门前冰冷的泥地上。
阳光照下来,依旧惨白。村子里,死寂重新笼罩,比之前更甚。每个人都清楚,求饶没用,亲情也没用,那下一个,会轮到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