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与未绝的期待（第1页）
周三下午的阳光格外慷慨，像融化的金子，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原木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染上了暖意。云京搅动着杯里的拿铁，奶泡在瓷勺下慢慢晕开，浅棕色的纹路像幅流动的抽象画。对面的同学正兴奋地讲着新发现的小众书店，说里面有民国时期的线装书，她笑着点头应和，眼里却没什么焦点，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去了哪里。
“说真的，云京，你最近状态真好。”同学托着腮看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以前在公司见你，总觉得你眉头皱着，像揣着千斤重担，现在倒像……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浑身都舒展多了。”
云京笑了笑，抿了口咖啡，拿铁的微苦混着奶香在舌尖漫开。确实，不用对着密密麻麻的报表核对数据，不用在会议室里绷紧神经和客户周旋，连睡眠都好了很多。她甚至开始学着烘焙，烤坏的曲奇饼边缘焦黑，被周婷捧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比外面买的有烟火气，带着你的味道。”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舒展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细密的疼，像雨天里隐隐作痛的旧伤。
就像此刻，同学提到“城西那块旧厂房改造，听说最近要动工了”，她握着杯子的手指突然收紧，骨节泛白。那是她曾经倾注心血的项目，方案里藏着她熬了三个通宵查的旧料回收数据，还有封伦在会议室里俯身看图纸时，低声说的那句“这里加个儿童活动区，会更有人情味”。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雪松味，仿佛就在昨天。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带着后颈都泛起酸胀。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避开同学探究的目光，指尖却在桌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拉回飘远的神思。
这种痛，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在商场看到深灰色的羊绒大衣会痛，路过男士香水柜台闻到雪松味会痛，甚至在资料室翻到去年冬天的会议纪要，看到他潦草的批注“云京提的这点很好，可采纳”，指尖都会泛起麻意，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她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放下了，何必还留在这家公司？资料室的工作枯燥又边缘，薪水被砍了一半，同事们见了她都绕着走，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晦气。周婷不止一次劝她辞职：“凭你的能力，换家公司照样发光，何必在这儿受气？”她笑着说“图个清静”，心里却清楚——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封氏集团是公司的最大股东，他总会因为公事回来。她能从资料室老王偶尔的唠叨里捕捉到他的消息：“今天在电梯里碰到封总了，比以前清瘦了点，听说把欧洲的分公司整顿得差不多了”“昨天在停车场看到他的车了，还是那辆黑色的宾利，车牌号没变”。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沙漠里的点滴水露，支撑着她在这座名为“工作”的空壳里待下去，日复一日。
傍晚回到家，云京脱下外套，玄关的灯光落在柜上的玻璃瓶上。里面插着的桂花枝早就枯了，褐色的枝条蜷曲着，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她却一直没舍得扔。那天从老宅回来，他捧着这把花枝插进瓶里，说“这花能开很久，晾干了还能泡茶”，现在看来，和他们的缘分一样，终究抵不过时光的侵蚀。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财经新闻。封伦的照片又登在了首页，他站在签约仪式的背景板前，黑色西装笔挺，和林薇薇并肩而立，两人的无名指上都戴着同款的铂金戒指，在闪光灯下亮得刺眼。报道里说，他们将在年底举行婚礼，地点定在瑞士的古堡，光场地租金就够普通人奋斗一辈子。
照片上的他，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噙着标准的微笑，是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封氏继承人，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那个会在老宅笨手笨脚炒菜、会在深夜给她读诗的封伦，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心口的疼又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像被钝刀反复切割，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滴又一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原来爱到深处，是连身体都会记住的痛。那些并肩时的温暖，那些坦诚相对的瞬间，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早已像藤蔓一样缠进了骨血，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不是一句“放下”就能连根拔起的。
她留在这家公司，忍受着被排挤的冷清，不过是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期待有一天，他能像在老宅里那样，卸下所有伪装和枷锁，推开门对她说一句“我回来了”。哪怕只是作为普通朋友，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好过这样被回忆反复凌迟。
夜深了，云京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手机屏幕亮着，是她下午在咖啡馆拍的照片：阳光落在咖啡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杯沿沾着一点奶泡，像个小小的笑脸。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发布”按钮上悬了又悬，终究还是按灭了屏幕。
以前总爱和他分享这些细碎的美好，路上看到的流浪猫，街角新开的花店，甚至是资料室窗外形状奇特的云。现在却不知道该发给谁，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像生了锈的钉子，咽不下，吐不出。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谁的轮廓。云京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是上周刚换的，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味，像他曾经留下的最后痕迹，轻轻萦绕在鼻尖。
她知道这样不好，像个守着回忆不肯走的傻瓜，把自己困在原地。可身体的痛提醒着她，爱过的痕迹，没那么容易抹去。
慢下来的时光很好，有咖啡香，有阳光，有无人打扰的自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有个角落永远空着，像座荒芜的城，等一个或许不会回来的人，带着无法言说的隐痛，日复一日地，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