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来的时光(第1页)
封伦被紧急召回封氏集团的消息,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公司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有人扼腕叹息他的突然离开,说少了个“懂业务又护下属”的领导;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其中牵扯的家族秘辛;更多的人则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云京——这个曾被他明里暗里“特殊关照”的下属,如今像风暴中心的一座孤岛,孤零零地立在众人的视线里。
新领导空降那天,办公区的气氛格外微妙,连键盘敲击声都比平时轻了几分。李总四十多岁,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总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说话时爱用指节笃笃地敲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部门会议上,他翻着手里的人事清单,轻描淡写地宣布调整:“城西的环保项目,后续交由张姐接手;云京嘛,调去资料室,负责档案整理归档。”
没有解释,没有缓冲,语气随意得像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废弃文件。
张姐接过项目文件夹时,指尖故意在云京面前停顿了半秒,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那抹笑意里藏着胜利者的炫耀,像在说“你看,没了封伦,你什么都不是”。周婷坐在旁边,气得脸都红了,攥着笔的手紧得发白,好几次想站起来替云京说话,都被云京悄悄按住了手背。她平静地站起身,对着李总微微颔首:“好的,我服从安排。”
走出会议室时,背后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后颈发麻。“我就说嘛,没了靠山就是不一样”“以前仗着封总撑腰,现在看她还怎么神气”……云京的脚步却很稳,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松弛——像一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突然被人轻轻松开,虽然带着点猝不及防的颤,却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资料室在办公楼的顶层,是栋老楼,常年不见充足的阳光,空气里总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和油墨香。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掉漆的旧书桌,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这里确实清闲,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摞摞泛黄的旧档案按年份、按项目归类,用棉线捆好放进铁皮柜,偶尔帮楼下同事查找几年前的合同副本。
没有了开不完的会,没有了改到深夜的方案,更没有了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和议论。云京把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原来的工位带来那盆封伦送的多肉,摆在窗台上,每天给它浇点水,看它胖乎乎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嫩绿色的光。她按时上下班,午休时会去天台晒晒太阳,倒也自得其乐。
下午三点,阳光斜斜掠过桌面时,她会泡一杯淡淡的菊花茶,坐在窗边看楼下的车水马龙。以前总觉得这样的“清闲”是浪费生命,现在才发现,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么慢,慢到能看清一片云从东边飘到西边的轨迹。
周婷偶尔会偷偷跑上来找她,怀里揣着楼下咖啡馆刚出炉的新品蛋糕,气鼓鼓地抱怨:“张姐把你的方案改得乱七八糟,客户昨天直接打投诉电话到部门了,李总还帮着她说话,说‘新人需要磨合’,哪有这样的!”
云京笑着切开蛋糕,递了一块给她,奶油的甜香混着资料室的纸味,意外地和谐:“没关系,反正现在不是我的事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周婷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胳膊,“他们就是故意排挤你,还不是因为封总……”
“过去的事,不提了。”云京打断她,舀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芒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终于有时间看看窗外的云了。”
她真的开始看云。晴天看白云像棉花糖似的卷舒,雨天看乌云沉甸甸地聚散,偶尔还会拿出大学时的速写本,画下那些转瞬即逝的形状。有次画得入神,下班时才发现错过了末班车,只好裹紧外套步行回家。
路过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馆,闻到拿铁混着焦糖的香气,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在法兰克福看到的那一幕——封伦和林薇薇相对而坐,灯光在他们身上织出温暖的网。原来那时没上前打招呼,是对的。有些风景,只适合远远看着,一旦走近了,反而会被光晕里的尖刺扎伤。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林薇薇的助理却找上了门。那天下午,云京正在给档案贴标签,资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套装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点倨傲,手里拎着个奢侈品牌的纸袋。
“你就是云京?”女人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的轻视藏都藏不住,“林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纸袋里是条崭新的丝巾,标签上的价格晃得人眼晕。云京没接,只是抬眸看她:“林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林小姐说,”助理嗤笑一声,像是在看什么不懂事的东西,“封先生很快就要订婚了,有些不该有的念想,该断就断了。这条丝巾算是补偿,以后别再出现在封先生面前,免得大家难堪。”
云京看着那条印着繁复花纹的丝巾,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拿起桌上的剪刀,当着助理的面,将价签轻轻剪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请转告林小姐,我和封先生早就没关系了,不用费心。还有,我的工作时间,不接待无关人员。”
助理没想到她这么硬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撂下句“你别后悔”,拎着纸袋悻悻地走了。门“砰”地关上,震起一阵灰尘。云京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贴标签,指尖稳得没一丝颤抖。原来有些人的优越感,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以为能用物质衡量一切,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从来不是钱能买到的。
她开始和以前的大学同学联系,周末约着去逛画展,去郊外徒步。有次在画展上遇到一位独立策展人,看到她速写本上的云,笑着说:“你的笔触很松弛,不像在画云,像在享受时间流过指缝的感觉。”
云京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起封伦了。他的名字,他的样子,那些曾让她心动或刺痛的瞬间,都像被仔细归档的旧档案,放进了心底最深的资料室,贴上了“封存”的标签,不再轻易触碰。
有天下班,她抱着整理好的一摞档案下楼,刚走到大厅,就看到了封伦。
他穿着件深色大衣,站在旋转门旁,身形比以前清瘦了些,眼下的红血丝像没擦干净的墨,藏不住的疲惫。看到云京的瞬间,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那眼神里的惊喜和急切,像在沙漠里跋涉已久的人突然遇到了绿洲,快步朝她走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云京。”
云京抱着档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像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语气淡得像水:“封先生,有事吗?”
“封先生”三个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进封伦的心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小云,这些档案我来拿吧,你这小身板哪抱得动。”是资料室的老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员工,笑着接过她怀里的文件,随口问道,“李总找你?”
“不是,”云京摇摇头,对老王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王叔,我先走了。”
她侧身绕过封伦,径直走向大门。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响亮,一步一步,像在为这段早已错位的关系,敲下一个干脆的句点。
走出办公楼,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带着街角桂花树的淡香。云京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腔无比通畅,连呼吸都带着甜意。原来被排挤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再假装忙碌,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不用再活在别人设计好的剧本里,看谁的脸色,猜谁的心思。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红得像被打翻的颜料盘,层层叠叠铺在天上。掏出手机,给同学发了条消息:“明天下午有空吗?去喝上次那家的手冲咖啡,听说新到了埃塞俄比亚的豆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心里像被夕阳晒过,暖融融的。
慢下来的时光,原来这么好。好到可以把自己还给自己,好到可以重新捡起那些被忙碌淹没的喜欢,好到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