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第2页)
“我是封伦。”他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寒暄,语气公事公办,“你的工作内容,人事应该跟你说过了。主要是处理我的日常行程、文件整理归档,以及……应对一些突发情况。”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需要经常加班,或者临时出差。”
“我明白。”云京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嗯。”封伦没再多说,低头继续看文件,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有不懂的,问张助理。”
张助理,就是之前面试她的那位干练女士,也是总裁办的负责人。
云京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份看似需要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工作,她适应得异常顺利。封伦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行程安排精确到分钟,每天的待办事项会提前一天发给她,文件条理清晰,标注好优先级,几乎不需要她费心去猜测他的想法。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事: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确认当天的行程和会议资料;中午整理上午的文件纪要;下午处理邮件和杂事;晚上等他离开后,再检查一遍第二天的准备工作。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像运转精密的齿轮。
封伦对她似乎也颇为满意,从没有因为工作失误责备过她。偶尔会在路过她工位时问一句“今天的会议纪要整理好了吗”“明天去上海的机票确认了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信任,不像上下级,更像合作多年的伙伴。
让云京觉得奇怪的是,封伦似乎格外“关照”她。
比如,午休时,张助理会突然递给她一份午餐,说是“封总让带的,多订了一份”,打开一看,和封伦办公室里那份一模一样,两荤一素一汤,分量很足;比如,她某天下午打印文件时,嘀咕了一句“这打印机怎么又卡了”,第二天一上班,就看到技术部的人搬了台崭新的打印机过来,说是“封总吩咐换的”;比如,她因为赶一份紧急文件没来得及吃晚饭,晚上九点多,封伦加班结束后,会让司机送她回家,临下车前,司机会递过来一个保温袋,说“封总让给您的,附近粥铺买的,热乎着呢”。
这种关照,不像是上司对下属的刻意拉拢,更像是一种……不经意的体贴,像知道她习惯委屈自己似的,不动声色地给她添点什么。
更让云京费解的,是应酬和出差。
封伦的应酬很多,几乎每周都有三四场。他酒量似乎不太好,却每次都被敬酒,几乎每次都会喝多。他不像其他老板那样喝多了会拍着别人的肩膀说场面话,或者借着酒劲发酒疯,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脸色一点点泛红,眼神渐渐发直,然后突然起身,动作迅猛地冲向洗手间。
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昏天暗地的呕吐声。
云京起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地跟过去,递纸巾、倒温水,站在隔间外等他。后来,她自己在网上查了几道解酒汤的做法,买了个小巧的保温桶,每次有应酬,都会提前在家做好,装在桶里带着。汤是最普通的葛根陈皮汤,清淡,却能暖胃。
出差更是常态。国内的北上广深,国外的纽约、伦敦、东京,短则两三天,长则一两周。
云京有个从大学起就改不掉的习惯,她不喜欢穿女性化的真丝睡衣,觉得束缚又滑溜。一直穿男士棉质睡衣,宽大,舒适,洗得越旧越柔软。所以每次出差,她都会在行李箱里多带一套全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最底层,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不时之需”会是什么。
起初她没多想,只是习惯性地带。直到第一次和封伦去邻市出差,晚上有个重要的酒局,他又喝多了,回酒店吐完之后,脚步虚浮地敲响了她的房门。
“解酒汤……”他靠在门框上,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气。
云京把温好的汤递给他,他却没接,径直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她床边叠着的另一套男士睡衣上,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还有吗?”他问,声音哑得厉害。
云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睡衣。她把那套没拆封的递过去,包装上还印着超市的价签。
封伦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烫得像火。他没说谢谢,咕咚咕咚喝完汤,拿着睡衣就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从那以后,每次出差,只要封伦喝多了,他都会掐着点——往往是云京刚洗漱完,穿着睡衣准备休息的时候——敲响她的房门,喝完她准备的解酒汤,然后“顺”走那套备用的男士睡衣。第二天早上,他会把洗干净叠好的睡衣放在她房间门口,上面还会放一小盒进口的巧克力,或者一支包装精致的笔。
一来二去,云京也就习惯了。每次收拾行李,都会特意把两套睡衣放在一起,提前把解酒汤的材料准备好,葛根、陈皮、蜂蜜,一样不缺。
她心里不是没有疑问。
为什么是她?一个毫无经验、性格内向的人,能得到盛华高层文秘的职位,这本身就像个奇迹。
为什么封伦对她格外关照?甚至默许了这种有些越界的“白吃白喝”和“顺手牵羊”,换作其他老板,恐怕早就觉得她不懂分寸了。
但云京不是个喜欢探究的人。她觉得,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应得的薪水,其他的事,想不通就不想。这座城市这么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隔着层薄雾,朦胧着,反而能长久。看得太透,反而容易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待着,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沉下去,不被人注意,就好。
只是她没发现,那颗看似沉寂的石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湖心漾开了圈圈涟漪,一圈,又一圈,渐渐扩散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