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第1页)
抵达这座一线城市时,正是傍晚。飞机降落时,透过舷窗往下看,成片的高楼像钢铁森林般拔地而起,霓虹灯次第亮起,在暮色里织成一张璀璨的网。走出机场,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汽车尾气的味道,还有街边小贩推着推车叫卖的声浪——“新鲜的橘子,十块钱三斤”“烤冷面要不要加蛋”,这些鲜活而喧嚣的烟火气,瞬间将她包裹。
云京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地铁站口,看着人潮像潮水般涌来涌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或疲惫或焦灼的神色,没人会多看她这个背着帆布包、眼神平静的陌生人一眼。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瞬间被吞没,再也找不出独有的痕迹。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下来,心里竟生出一丝踏实。
她在网上租了个离市中心稍远的单间,老式居民楼的六楼,没有电梯。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但胜在干净整洁,窗台上还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萝。房东是个和善的老太太,交钥匙时塞给她一把晒干的陈皮:“煮水喝,败火。”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晚上,云京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把微信、微博里几乎所有的社交动态都设置了“不看”,只留下最基础的通讯功能。通讯录里的名字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几个不得不联系的人。做完这一切,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第一次觉得空气里没有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比较和审视。
然后,她开始投简历。打开招聘软件,一家接一家地投,行业不限,职位不限,只要能糊口、不需要太多人际交往就行。简历做得简单直白,没有花哨的修饰,只写了基本信息和上一份工作的内容,像一份流水账。
找工作的间隙,她会拿着手机地图,漫无目的地逛这座城市。坐两小时地铁去城郊的美术馆看一场冷门的油画展,在空荡的展厅里对着一幅静物画站半小时,看光影在画布上流转;沿着滨江大道从日出走到日落,看晨练的老人打太极,看情侣依偎着看江景,看夕阳把江水染成一片金红;钻进老城区的巷子里,闻着香味找到那家开了三十年的面馆,点一份最简单的阳春面,就着蒜瓣慢慢吃到碗底朝天,听旁边桌的老街坊用带着口音的话聊着家常。
她喜欢这种感觉。没人认识她,没人需要她挤出笑脸应酬,没人会在饭桌上突然说“你看谁谁谁多能干”。她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像个隐形人。累了就找个公园长椅坐下,看来往的行人,猜他们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像个局外人,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热闹,心里却一片澄明。
时间过得很快,像指缝里的沙,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云京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电话,也因为她过于内敛的性格和不擅长表现自己而不了了之。面试官问“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她只会说“我能把事情做好”;问“你对团队合作有什么理解”,她答“我会配合大家”。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足以在竞争激烈的面试中脱颖而出。
但她并不着急。手里的积蓄省着点花,还够支撑一阵。她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暂时脱离轨道的放松,像一艘漂泊在海上的船,不用考虑航向,只跟着洋流走。
直到那天,她正在图书馆看一本旧书,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封邮件通知,来自一家名叫“盛华”的跨国企业,通知她下周去面试高层文秘的职位。
云京愣住了,差点把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盛华集团,她有印象。财经新闻里常提到,是个有近百年历史的老牌企业,业务遍及全球,在行业内是标杆级的存在。她记得自己投过这份简历,纯粹是某天晚上刷招聘软件时随手一点,根本没抱任何希望——这种级别的企业,这种需要长期跟在高层身边的文秘岗位,怎么可能轮得到她一个没经验、没背景、连面试都不会“来事”的人?
她甚至特意查过,盛华的高层岗位,尤其是这种贴近核心决策层的职位,大多是内部推荐或者猎头挖角,很少对外公开招聘,更别说录取她这样的“三无人员”了。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云京按时去了面试。
面试地点在盛华集团总部大厦,位于城市最繁华的CBD,那栋银色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仰头才能看到顶。顶层的会议室更是气派,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天际线,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连云的影子都能映出来。
面试官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士,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却不咄咄逼人。她问的问题都很基础,没有涉及太多专业技能,反而更像是在了解她的性格和生活习惯。
“云小姐,你没有文秘经验,为什么会投递这个岗位?”女士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到招聘信息,觉得要求好像能达到,就投了。”云京实话实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如果需要你陪同老板参加一些应酬场合,应对形形色色的人,你能适应吗?”
云京想了想,诚实地说:“我可能不太会说场面话,但我会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比如记录、安排行程。”
“老板偶尔会临时出差,可能需要你随时待命,打乱你的个人计划,没问题吗?”
“没问题。”她回答得很干脆。对她来说,个人计划里除了看书和散步,也没什么不能打乱的。
面试结束得很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面试官只说“等通知”,没给任何明确的答复,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端倪。云京走出大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陪跑的,也就没再放在心上,转身去了附近的书店。
没想到,一周后,她收到了录用通知,邮件里附带着详细的入职信息和薪资待遇,数字高得让她吃了一惊。
入职那天,云京特意穿了一身最正式的衣服——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站在盛华集团光洁如镜的大堂里,看着穿着精致套装的人们步履匆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磨得有些起毛的鞋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像在做梦。
人事专员领着她去见她的直属领导,也就是她需要辅佐的那位高层——盛华集团的现任执行总裁,封伦。
封伦的办公室很大,是极简的黑白灰设计风格,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巨大的书架占了整面墙,摆满了厚厚的精装书。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天际线,车流像细小的蚂蚁在脚下移动。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文件,听到动静,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起来很年轻,比云京想象中年轻得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云京?”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
“是。”云京立刻站直了身体,手心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