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有说不见不散的人都有着一道关于等待的暗伤(第4页)
她想,刘靖初对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所以,即便偶尔也在某个瞬间有过一点冲动,相认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她还是忍住了。
她想,画面可能会是这样的:她把自己所能记得的全部细节都说给他听,盼着能唤醒他的记忆,还一遍遍如乞求般地问他“你还记得吗?你想起来了吗?你再想想啊……”最后,他终于恍然大悟,尴尬地对她笑了笑,说“哦,原来是你啊,我差点忘记了”,然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他会继续沉默,而她也会发现,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比一个陌生人重要。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如此苦心孤诣去毁了自己的骄傲呢?她的自尊心似乎撑不起她这样的“壮举”。
有些话她不想说出来,是因为她害怕他再拒绝她一次。
在刘靖初眼里,郁桐这个新员工很能干,也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她不仅能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完做好,而且对额外的工作和紧急情况也都能处理。原本跟她一起被聘用的还有一个C大计算机学院的男生,但是那个男生不仅做事笨手笨脚,而且还爱偷懒,没几天就被炒掉了。炒掉那个男生以后,刘靖初也不打算再请人了,因为郁桐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有她,加上阿伊、小卓,已经足够了。
但阿伊和小卓暗地里也是有议论的,说郁桐的性格有点孤僻,人倒是个好人,勤恳,也踏实,只是有点难亲近。就像一只蜗牛,蜗牛虽然没有杀伤力,可是只要被人碰一碰,就会缩进壳里。
刘靖初觉得用“蜗牛”来形容郁桐倒也很贴切,勤勤恳恳的郁桐他是看见了的,背着“小房子”缓慢前进的郁桐他也是看见了的。
就在郁桐加入十八楼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恰逢月末,刘靖初倒也有想故意碰一碰“蜗牛”的心态。他告诉郁桐说,他和阿伊、小卓每到月末就会跟城里的义工组织一起去安澜院,帮助里面收容的孤寡和残障人士,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他问郁桐要不要也加入进来。郁桐的回答并不意外,她说她不参加,因为那天是周六,她还要到工作室跟师父学习,还有很重要的会要开。
周六那天,刘靖初他们随大队伍浩浩****去了安澜院。大概中午一点不到,他们去了之后发现后勤的办公室门口堆放着很多衣服,都是全新的,只是款式都过于浮夸,不太适合日常穿着。
他们好奇一问,后勤组的人说,衣服是半个小时之前一个叫郁桐的女学生捐赠的。安澜院的人对她的出现不无惊讶,问她是不是跟今天要来的义工社一起的,她说不是。那么大、那么重的两袋衣服,她自己一个人连拖带扛,弄得非常吃力,在门口还摔了一跤。她又说衣服都是她在工作室的学员或者设计师的练习作品,还说自己很忙,是趁着午饭时间赶过来的,得立刻赶回工作室。工作室跟安澜院分别在这座城市的南北两端,她舍不得打车,又是搭地铁,又是坐公交车,来回折腾得够呛。
阿伊第二天一上班就忍不住拉着小卓议论:“你说她到底跟咱们是有多大的隔阂啊,她明知道我们要去安澜院,自己又没时间,没力气,还非得逞能,一个人把事情全扛了。”
小卓也说:“可不是嘛,明明一样是做善事,献爱心,出个声,让咱们帮着带一带不就行了?难不成我们还会拒绝她?”
阿伊吐吐舌头说:“是挺怪的。”
小卓又说:“你都不知道,我有一天早上跟她打招呼,她竟然当我是透明的,笑都不跟我笑一个。”
阿伊开玩笑说:“嘁,你长得不帅,人家干吗对你笑?”
小卓说:“呸!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统观整个十八楼,能比我帅的也就……”他看见刘靖初过来了,忙说,“也就是咱们老板了。”
刘靖初微微一笑,问:“在聊什么,我能加入吗?”
阿伊跟小卓交换眼色:“嘿,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干活去了。”
刘靖初虽然一直没有参与在背后议论郁桐,但是,郁桐的不合群他也都是默默看在眼里的。
有一次,小卓想给自己的女朋友买一条裙子作为生日的惊喜,因为觉得郁桐的身材跟他女朋友差不多,于是就想约郁桐一起逛街,做他的试衣模特。郁桐只用一句“我不跟男生一起逛街”就拒绝得死死的,让小卓尴尬得一整天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
还有一次,阿伊搬了新家,约大家下班去她家里吃饭。郁桐当时没有表态,大家都当她默认了,下班的时候她却要先走,阿伊喊住她,她有点迟钝地想了一下才说:“哦,你们去吧,我不去了。”阿伊看外面还下着雨,又说:“那你到后院拿我的伞吧,一会儿我们坐老板的车,我和小卓挤一把伞就行。”郁桐看了看天,说:“不用了,我就在对面坐车。”说完不等阿伊再开口,她便顶着大雨朝对面的公交车站跑去了。阿伊站在那里,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这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事,经历过一回两回的,阿伊和小卓渐渐就习惯了。每次想生气的时候,却又想到郁桐在工作上任劳任怨,他们又觉得对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了。
一开始,刘靖初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但后来终究还是没有忍耐得住,就在阿伊生日的时候。
那天,他为阿伊庆祝生日,带着他们三个去郊外的一个度假山庄吃烤全羊。他提前预订了两个房间,因为打算在山庄住一晚。
吃晚饭的时候,烤全羊还没吃几口,郁桐就站起来说她饱了,想回房休息。大家都有点纳闷,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说没有。吃完烤全羊,刘靖初他们都跟山庄里别的客人一起在草坪上玩杀人游戏,阿伊还回房间问郁桐要不要一起来玩,郁桐那时已经捂着被子蒙头大睡了。
游戏的中途,阿伊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朋友说出了点急事,想找她帮忙,她得赶紧回城里去。
刘靖初只好又开车把阿伊送回城里。等他再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去敲郁桐房间的门,好一会儿房间里才传出马桶冲水的声音,郁桐应道:“谁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刘靖初说:“是我。我想跟你说一声,阿伊她有事回去了,今晚就你一个人住,不用给她留门,你把门锁好。”
郁桐说:“哦,知道了。”
刘靖初又问:“郁桐,你真没什么事吗?”
郁桐声音很轻地说:“没有,我就是太困了,我睡了啊!”待她说完,门外便安静了下来。郁桐从门底的缝隙看见一道黑影慢慢移走,她“咚”地倒在**,捂着肚子,又开始艰难地喘息起来。
她是生理痛,那一次痛得很厉害,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想睡也睡不着。直到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困得不行了,开始呼呼大睡。刘靖初和小卓看她迟迟不起床,敲门也不应,担心她出事,只好请求服务员用备用门卡开了门。
被叫醒以后的郁桐迷迷糊糊的,眼睛肿着,脸通红,手脚还发软,但她嘴里还是说自己没事。
后来刘靖初开车回城,车开到一半,郁桐有点晕车,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急忙喊刘靖初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呕吐。但她昨天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一边难受想吐,一边却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突然,她眼前一黑,人一栽,头往地上一撞,接着就几个小时不省人事。
那天的刘靖初还约了一位酒店经理,原计划是中午一起吃饭,谈美食节合作的事宜,但是,为了送郁桐去医院,他失约了,得罪了那位经理。第二天,郁桐一到十八楼,他就把她喊到后院教训了一顿:“郁桐,你真觉得你在这儿需要面对的除了流水的客人,就只有冰箱里的食材和大厅的桌椅碗盘了?”
郁桐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刘靖初反问道:“你把小卓当什么?”
郁桐看了看远处忙活的小卓说:“同事吧。”
刘靖初说:“那阿伊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