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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复明运动(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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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乙卯召陈子壮为礼部尚书。

〔六月〕辛酉起钱谦益协理詹事府事,礼部尚书。

〔六月〕丙子礼部尚书顾锡畴上言,刻期进取。

同书二“崇祯十七年甲申”条云:

〔九月〕甲辰起黄道周为礼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

同书三“弘光元年乙酉”条云:

〔二月〕己巳礼部尚书顾锡畴致仕,以钱谦益代之。

《明史》二五五《黄道周传》略云:

福王监国,用道周吏部左侍郎。道周不欲出,马士英讽之曰:“人望在公,公不起,欲从史可法拥立潞王耶?”乃不得已趋朝,拜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而朝政日非,大臣相继去国,识者知其将亡矣。明年三月遣祭告禹陵。甫竣事,南都亡。

综合推计之,则钱、柳二人同由常熟赴南京之时间,当在甲申七月廿五日福王催其速赴南京任以后(见下引卧子《荐举人才疏》批语)。其所以赴任之理由,或与黄道周被迫之情势相同,亦未可知。考当时原任礼部尚书为顾锡畴,顾氏署吏部,至弘光元年乙酉二月致仕,牧斋乃补其原任实缺。所以不以石斋补顾氏原缺者,因漳浦求去之志已坚,借故出都,马、阮辈知之甚审,遂不以黄而以钱代顾。至牧斋是否在此以前独往南京,然后还家坐待新命,尚俟详检。据《明季稗史初编》一四夏允彝《幸存录》云:“钱谦益虽家居,往来江上,亦意在潞藩。”然则牧斋似曾至金陵,谋立潞王也。余见下所论。关于钱柳同往南京事,旧籍有涉及此时之记载,兹择引数条,略辨之于下。《鹿樵纪闻(上)》(参赵祖铭《国朝文献迈古录》二十)略云:

先是钱谦益入都,其妾柳如是戎服控马,插装雉尾,作昭君出塞状。服妖也。

《明季稗史初编》一六夏完淳《续幸存录》“南都杂志”条(参《南明野史(上)》“起钱谦益、陈子壮,转黄道周,各礼部尚书”条等)云:

钱谦益家妓为妻者柳隐,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明妃出塞状。(寅恪案:昭君出塞之装束,可参一九五七年《戏剧报》第十期封面《尚小云汉明妃图》。)

《牧斋遗事》云:

弘光僭立,牧翁应召,柳夫人从之。道出丹阳,同车携手,或令柳策蹇驴,而己随其后。私语柳曰:“此一幅昭君出塞图也。”邑中遂传钱令柳扮昭君妆,炫煌道路。吁!众口固可畏也。

然则,钱、柳自常熟至南京,道出丹阳时得意忘形,偶一作此游戏,亦有可能,遂致众口讹传,仇人怨家借为诋诮之资。《遗事》之言,最为近情。其他如吴、夏诸书所记,殊不足信也。噫!当扬州危急之时,牧斋自请督师,河东君应可随行。然弘光不许牧斋作韩世忠(见钱曾《有学集诗注》八《长干塔光集·鸡人(七律)》“刺闺痛惜飞章罢”句下自注云:“余力请援扬,上深然之。已而抗疏请自出督兵,蒙温旨慰留而罢。”)故河东君虽愿作梁红玉而不能。迨南都倾覆之后,牧斋随例北迁,河东君亦可偕行,但终留江南。故河东君虽可作汉明妃而不愿。其未能作梁红玉诚是遗憾。但不愿为王昭君,殊堪钦服也。又检林时对《荷牐丛谈》三“鼎甲不足贵”条云:

吴伟业辛未会元榜眼,薄有才名,诗词佳甚。然与人言,如梦语呓语,多不可了。余久知其谜心。鼎革后,投入土抚国宝幕,执贽为门生,受其题荐,复入词林。未有子,多携姬妾以往。满人诇知,以拜谒为名,直造内室,恣意**,受辱不堪,告假而归。又以钱粮奏销一案,褫职,惭愤而死。所谓身名交败,非耶?

寅恪案:林氏之语过偏,未可尽信,然借此亦得窥见当建州入关之初,北京汉族士大夫受其凌辱之情况。河东君之独留南中,固由于心怀复楚报韩之志业,但其人聪明绝世,似亦悬知茧翁所述梅村困窘之状欤?

自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五日至次年,即弘光元年五月十五日,此“一年天子小朝廷”之岁月,实河东君一生最荣显之时间也。牧斋《投笔集(上)·后秋兴之三·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八首》之二“几曾银浦(“浦”似应作“汉”)共仙槎”句,盖惜河东君得意之时间甚短也。关于此时间涉及河东君者亦有数事,兹略述之于下。

计六奇《明季北略》二四《五朝大事总论》中《门户大略》“韩钱王邹才既相伯仲”条(参《南明野史(上)》“起钱谦益陈子壮转黄道周各礼部尚书”条等)云:

钱〔谦益〕声色自娱,末路失节,既投阮大铖而以其妾柳氏出为奉酒。阮赠以珠冠一顶,价值千金。钱令柳姬谢阮,且命移席近阮。其丑状令人欲呕。嗟乎!相鼠有体,钱胡独不之闻?

寅恪案:前引谈孺木之言谓“谦益觊相位,日逢马、阮意游宴,闻者鄙之”,牧斋与马、阮游宴,自是当然之事。颇疑钱、阮二人游宴尤密,盖两人皆是当日文学天才,气类相近故也。牧斋既与圆海游宴,河东君自多参预,此亦情势所必至。圆海乃当日编曲名手,世所推服。《鹿樵纪闻(上)》“马阮始末”条云:

诸公故闻其有《春灯谜》《燕子笺》诸剧本,问能自度曲否?即起执板,顿足而唱,诸公多北人,不省吴音,则改唱弋阳腔,诸公于是点头称善曰:“阮君真才子。”

据此集之不仅能制曲,且能度曲。河东君之能度曲自不待言,前多论及,不必复赘。观《戊寅草》中诸词,颇有似曲者,如《西河柳》之类即是例证。然则牧斋招宴圆海筵上,柳、阮二人,必极弹丝吹竹之乐。但歌唱音乐牧斋乃门外汉,白香山《新乐府·杏为梁》篇云“心是主人身是客”一语,真可作南都礼部尚书官署中招宴阮氏之绮席写照矣。圆海珠冠之赠,实为表达赏音知己之意,于情于礼殊应如此,然牧斋此际则不免有向隅之叹也。

夫牧斋虽不善编剧度曲。然最擅长诗什。其与圆海游宴所赋篇章应亦不少。河东君想亦间有酬和阮氏之作。前引牧斋《题为黄子羽书诗册》云:“余自甲申后,发誓不作诗文。间有应酬,都不削稿。”所谓“文”者,即甲申十月丁巳日所上“严内治,定庙算,振纪纲,惜人才”四事疏之类。所谓“诗”者,即与圆海等所赋篇章之类。“间有应酬”一语,其“应酬”,固是事实,而“间有”则恐不确耳。牧斋之删弃此时作品,虽可掩饰其丑行,但河东君之诗篇流传于天壤间者,转因是更减少一部分,殊可惜也。

在此时间内钱、柳二人除与马、阮游玩外,尚有招宴当日名士,即河东君旧交一事,最堪注意。第三章论河东君与李待问之关系节,已引王沄《虞山柳枝词》第六首及自注并其他有关李氏事迹诸条。读者可取参阅,兹不重述。但存我在明南都时为中书舍人。前所引史料虽已言及之,至其何时始离去南都则未能确知。检张岱《石匮书后集》三四《江南死义列传·李待问传》云:

李待问,南直华亭人,崇祯癸未进士。甲申北变,以归里不及难。弘光登极,待问之南都,授中书舍人。南都继陷,逃至松江。

是存我之离南都,乃在弘光元年五月十五日前后也。王胜时所述牧斋招宴存我,河东君遗婢送还玉篆一事,究在何时,尚待考证。又检宋尚木《含真堂集》六有《元宵同陈实庵太史集钱宗伯斋,张灯陈乐,观鱼龙之戏》云:

疏钟箭漏思冥冥,尽醉芳筵日暮情。葭谷渐回春乍暖,金吾不禁月偏明。星桥匝树连银汉,鹅管吹笙跨玉京。莫道上林夸角觝,大官俱得戏长鲸。

寅恪案:陈实庵太史者,《陈忠裕公全集》一七《湘真阁集·酬陈实庵翰林(七律)》附考证据《绍兴府志》疑实庵即陈美发。今检乾隆修《绍兴府志》三一《选举志二》“进士”栏“明崇祯元年戊辰科刘若宰”榜云:

陈美发。左赞善,上虞人。

子美发,字木生。幼奇颖,善属文。天启丁卯(七年)举人,戊辰(崇祯元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辛未(四年)升检讨,分校礼闱,称得士,晋东宫日讲官。丁外艰,特恩赐祭,服阕赴都,转翰林谕德。时会推阁臣,廷议以非祖制,事寝。奉敕封藩。归里,卒,年三十九(康熙《志》)。美发与族父达生,族弟元暎,时称陈氏三凤。

但美发是否号实庵,未见明文,且传文所记甚简略,或有所忌讳,尚须详考。若果是实庵者,则与尚木为天启丁卯科举人同年也(参光绪修《华亭县志》一二《选举上》“举人表”)。或疑尚木诗题所谓“陈实庵太史”,乃陈于鼎。其名号“鼎”与“实”有相关之意。其官职与太史又相符合,且陈卧子《兵垣奏议(上)·荐举人才疏》有“庶吉士陈于鼎,英姿壮志”之语。故此说殊有可能。由是观之,卧子诗题下庄师洛之考证,未必确切。于鼎事迹见《小腆纪传》六三本传。其人即下引林时对《荷牐丛谈》三所谓“小王八”者,是也。尚木诗题中仅言弘光元年元夕与实庵同集牧斋斋中,然此夕既是张灯陈乐、观鱼龙之戏,如是盛会,所招之客绝不止陈、宋二人。让木不过举实庵以概其余。或者实庵亦有同赋此题之诗,遂语及之耳。让木此时与存我同为中书舍人(见下论),又同为松江籍,更俱是河东君旧友。揆以物以类聚之义,牧斋此夕颇有招宴存我之可能。问郎玉篆之送还,恐即在此夕。盖预宴者既甚多,依当日礼俗之限制,河东君若以女主人身份亲出陪客,且持此纪念品面交问郎,在河东君方面,虽可不介意,在牧斋方面,则难免有所顾忌,故遣双鬟代送耶?俟考。第三章论河东君居松江时最密切之友人为宋辕文、李存我、陈卧子。当钱、柳南都得意之际,辕文在何许,尚无确证。据《陈忠裕公全集》二六《三子诗选序》略云:

并《云间三子新诗合稿》六辕文《野哭》题下自注云:“五月初一日始闻三月十九事,越数日,始得南都新诏,臣民哭临,服除而作。”及同书八《闻吴大将军率关宁兵以东西二虏大破李贼志喜二律》等(参《国榷》一百一崇祯十七年甲申四月丁丑“吴三桂大破贼于关内”条),可略见辕文此时踪迹,而其详则不得而知。(今《峭帆楼丛书·重校刻云间三子新诗合稿·王培孙植善序》,误以宋徵璧所撰陈子龙《平露堂集序》中“乙丙之际”为顺治二年乙酉,三年丙戌。其实宋序之“乙丙”乃指崇祯八年乙亥,九年丙子也。特附正之于此。)但河东君早与辕文绝交,假使此时在南都,亦必与钱、柳不相往来无疑也。存我此际供职南都,河东君既已送还问郎玉篆,则昔日一段因缘,亦于此了结。至于卧子则为河东君始终眷恋不忘之人,前述崇祯十七年甲申夏日黄媛介画扇,河东君题有卧子《满庭芳》词即是其证。故寅恪戏作一绝,中有“一念十年抛未得”之语,实能道出河东君之心事也。今所欲论者,即卧子在南都之时间,是否亦曾与李存我、宋让木、陈实庵辈同被牧斋招宴等问题。兹择录卧子《自撰年谱》《兵垣奏议》《焚余草》及让木《含真堂集》并参以《国榷》等,综合考释之于下。

《陈忠裕全集·年谱(中)》“崇祯十七年甲申”条略云:

弘光帝监国南都,予补原官〔兵科给事中〕随奉命巡视京营。予以国家倾覆之后,义不敢申前请〔辞兵科给事中〕。而又决江左事尚可为,决计赴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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