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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生为兰(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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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沧澜没有回答。

马后手里念珠骤然一停,嗓门也高了起来:“既然太傅这么不给面子,那本宫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低声下气了,本宫只想请问太傅一句:准备何时迎回皇上?”

“皇后是指……”

马后冷笑:“在你心目中还有多少个皇上?别忘了,怀曦他现在还未登基,你的主子只有一个——皇上他还远在蛮夷之地受苦!”

沐沧澜直起身来,仪态恭谨,神色却淡定,回答:“娘娘,太上皇的事一时还急不来,待朝廷这头稳定了,自然会与蛮族交涉,迎回太上。”

“太上?!你居然——”马后尖叫了一声,“沐太傅,你倒真是一心一意要扶那小东西登基,把皇上丢在外头了?你好狠的心肠!”

“娘娘请自重。”他抬睫相视,坦坦****,并无局促,“太子登基是太后懿旨,民心所向,并非微臣区区之力。”

马后为他目光一刺,冷哼一声,切齿道:“太傅又在谦虚了。现今你乾纲独断,大权在握,自然是可以一报当年的仇了,是不是?!”

沐沧澜长捷一颤,终有所动:“娘娘……?”

马后眼角眉梢透出鄙夷之色,一字字道:“七年前,四月十七,东宫,崇德殿。”

沐沧澜面上冰雪凝固。

马后眼中闪过丝快意,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就因为这个,你恨皇上,对吗?你处心积虑扶植幼儿,就是为了要来雪这个耻,报这个仇,对吗?如今,你终于满意了?——皇上自己成了阶下囚,比你当年的处境还惨十倍百倍!”

他转过了眸去,高台上,青烟缭绕中,铜塑的古佛光泽沉厚,笑容穿越流光直到时间尽头——天尽头是否就真无嗔无喜,无尘无垢?是不是因为人心太小太重,所以超脱不到那情那境,所以即使历经多少年时光荏苒,回首时仍会有无边隐痛?在那么久那么久以后,那晚的情形竟还历历在目,血,似乎又在人不能见的地方肆意横流。

手指在袖里掐进了掌心,他听见自己静静的说:“微臣没有。”

“你没有?!你在北蛮就不肯救他回来,还教火炮轰他住所,现在,你又扶持个孩子登基,这一条条的事实摆在眼前,你哪一点敢说你没有私心?”

沐沧澜转过脸来,海雨天风化于拈花一笑,只得二字:“没有。”

马后不觉一颤,手中念珠掉落在地。难道连佛光也不肯再拂照?她颤着手拾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直起腰杆,凝聚起最后一点希望,言道:“好,你道你都是为了天朝社稷,那你可知你现在正在做一件天诛地灭的事情:你一意扶植的那孩子,他,根本就不是天家血脉!”

“什么?!”饶是最镇定从容的人也顷刻变色。

马后却笑了起来,仿佛享受着什么似的缓缓道来:“怀曦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骨血,他是皇上还是太子时我们从宫外买来的婴儿,才二两银子……呵,你不会不记得吧:那时候,皇上身为东宫,却一直未有所出。而一旁四王虎视眈眈,先帝又对他十分宠爱,曾几次有过废储之心。后来幸好有皇长孙凤怀曦的出生,才令他老人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在说着,沐沧澜却已无心再听,此事真伪并不需要去考证,因为只要哪怕一星半点流言自这宫掖最深处散播开去,就足以毁掉那少年的一生,以及天下这刚刚得来的清宁。

惊天动地的秘密,乍听见,脑海里却未如预料的掀滔天巨浪,没有朝局跌宕,只有一幅幅流水图画有如过眼烟云:

梨花纷坠,落入少时梦中,燮阳初年,新帝即位,朝中分着两派,一为皇帝嫡系,一是四王党羽,两派争斗无止无休。原以为新帝登基能开创崭新气象,谁知不过是将江山辟为了党争的辽阔战场。朋党之争老了风发义气,数载庙堂生涯未给人留下片刻回忆,只教当初梦想层层蒙尘。

内政混乱,外防自然积弱,两派相互攻击的结果是北蛮铁骑屡次扣响紫金关门。

谁也没想到给这国家带来片刻安宁的会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皇帝竟答应了敌人的城下之盟,将一国储君送与蛮帮为质。天下都不禁在为这娇生惯养的孩子叹息,没料到却看到了这样的平静——

暮霭沉沉里,那小小的身影身着纯黑的全套礼服,以一种完全符合太子尊贵的姿态端坐在白马背之上,娇嫩的小脸上并无一丝泪痕,安静的从金壁辉煌的天朝仪仗中策马而出,走向甲胄如云的蛮族大军。

那一日,楚天寥廓,视线追随那白马黑影很久很久,一直到他们融进天边的山色,也未见那孩子有一次回顾。

那一日,城头长风凛冽,夜凉如水,沾满露水的梨花宛如云霓,融入天边第一缕破云而出的曙光——

那一日,没有去上早朝,而是留下封丁忧的折子,走出了北门。

在北蛮条件最恶劣的铁刺部里,看见了——

远远的,晒黑了的孩子正与牧民一样赤着膊练习射箭,数百次数千次后,那道流星终于稳稳钉在了靶心。阳光里,孩子纤瘦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淡金,亦带来了几年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装作遭遇强盗的商旅故意“晕倒”在大雁湖畔,睁眼时,天上的星辰洒满湖面,闪耀像孩子曜石般的眼睛;

翻飞的书页卷起百年兴衰千年纵横,漫漫讲来,草原上亮起一星一点的篝火,燎原如孩子眼底的点点火星;

疯长的蔓草是没有孩子身高的抽长快的;

燃烧的火堆是没有孩子依赖的双手热的;

辽阔的草原是没有那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帝王心胸宽的……

飞掠过眼前的一幕一幕,无比的清晰。

那过往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究竟是什么教它们如此难忘、如此深刻、如此……难以割舍?!

是因为这些日子来的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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