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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生为兰(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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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极静,偶有秋虫低吟,如翩跹的心曲**漾缠绵。

他伸出手指,自那轮廓缓缓流连勾勒,最后归于他胸口,掌下是隆隆的心跳,恍惚已分不出是谁的节奏。

叠叠涛声里,竟就这样随着他沉然睡去,梦中飘摇**漾,仿佛同乘一条小舟……

醒来时,已然风平浪静,丝缕月光透过树木洒落,水面上一层银波粼粼。

沐沧澜睁眼就看见环拥着自己的少年,大约是畏寒的缘故,孩子手脚都攀上了他身,像只蜷缩的大虾,鼻息就拂在人耳旁,均匀绵长。四周木叶在水汽里酵出一股潮湿的清香,让人不由想到以前那些相依为命的草原上的岁月,星霜寒微草,春风吹又生。下意识里虽洁癖作祟,想拿开他手,却又隐隐心疼——谁能想到身为储君的人居然就能这样席地睡着?多少磨难艰辛,唯冷暖自知而已,更还有将来无尽的漫漫长路。

朦胧水雾里思绪似也被濡染,竟生出刹那的期望:时光停滞,身边的少年永远都没有长大的时候……

却听见远远的有无数人高喊:“殿下——太傅——”

身边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惊跳起来,只见几艘大船破开水雾,船上的灯笼映照出上面的人脸——正是张克化等。

“在这里——”

沐沧澜勉力起身,看见少年边叫边摇手,又跳又蹦——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孩子气的面貌了,教人见了心下却又是一沉。当时也没多说什么,直到等回了宫后,怀曦忽然问道:“老师,张克化怎会来得那么晚?我明明老早就嘱咐过他要封锁水面了,怎还会教我们遇上那么危险的刺客?”说话间,少年的眼已又一次乌金透亮,换回龙袍,面前坐着的已然又是那柄国的太子。

他只是不想救我而已。沐沧澜心中透亮,却不说破:自己把持朝纲、功高盖主怎能不招来嫉恨?但现下国家用人之际,好不容易挑出来几个堪用将才不能因此便被罢黜,反正自己此去约见四王本就是抱了诱蛇出洞、同归于尽之心,生死之事本也早已置之度外,如今又何必与人计较?思量停当,这才笑了笑:“鉴湖那么大,十来个岛屿,张克化他们又不是水师,找船也还得找半天呢,封锁水面谈何容易?”说着说着,便敛了容:“曦儿,你这次也忒冒险了。”

“老师才是!”

他淡然一笑,避开对面关切的目光:“非常之时自然只能用非常之法。臣本在蛮营里就该为国捐躯了,这一次若能用在此处也不算亏本。”

少年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刀光剑影,心头像层层严霜堆结,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我就不当这个皇帝好了!但更知道若是说了出来,那人只怕会扭头就走,再无回转。身上一时寒凉浸透,一时又狂躁如火。

许久不见他答话,沐沧澜便转过了眸来,只见怀曦面上阴晴不定,只一双黑眸深沉如夜,在他自己还未察觉时已然蓄了雷电。

良久,终于听怀曦说道:“如果……如果四叔他还是一意孤行呢?”

沐沧澜修眉一扬:“那我们就只当没有那些人存在!”

怀曦一震,静下来时面上已再无风浪。停了一停,淡声道:“希望四叔收到老师的信后会有所收敛。”

方才,沐沧澜将四王送来的那张素笺拓了一份送还本尊。如今太子与太傅鉴湖遇刺的事情也已传得沸沸扬扬。京城内外勤王的军队上下愤慨,谁都猜得到是何人所为,只不过苦于没有实据而已。所以,如果四王仍不肯作罢,便只能将夺位之争摆到明面。而现在,除了太后的支持,军心、民心哪一个都不在他身上。一张素笺便是提醒他自己好好掂量。

想不到此时此刻,夺嫡欲望中竟还能生有菩萨心肠,这就是所谓赤子衷肠吧?放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也不知是让人该高兴还是感慨,听到怀曦话语,沐沧澜心中不由百转千回,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再后面的话并没说出来:若不然,则一切都由微臣去挡。

上天兴许是当真看到了少年的赤子之心,又或许大战过后,真有了好生之德,南北京双方僵持了半月之后,终于从金陵传来了皇太后的懿旨:皇太子凤怀曦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可即皇帝位。但念其年幼,尚乏专断,故暂缓亲政,由四王等股肱老臣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旨到当日,太子领旨,随即谕令:加封四王辅政亲王、六王佐政亲王,其余逃至金陵的诸王亦各有加封。同时,太子太傅沐沧澜进太傅,授中书令职,禀首辅权;张克化为次辅,郑风如、陈桥、韩世荣等各领其职入阁参赞。登基大典定于太后回京之后举行。

各人加官晋爵之后,太后等终于起驾回京。

匆匆数日之后,已达京郊,这日,銮驾歇于璐河行宫,准备次日一早进京。

沐沧澜正为迎接之事忙碌,突然有人求见,递上白笺一张,其上并无一字,只烙了一枚血红的印章。然纵是最从容不迫的人见了也是一惊,不敢怠慢,立即放下手中事务,随来人到了璐河行宫。

到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秋风中已满含萧瑟之意,穿堂入室拂动琉璃珠帘,珠帘之后传来阵阵木鱼敲击之声。引路的人为他掀开珠帘,佛堂内青灯昏黄,莲座上宝相庄严,正在诵经的人转过身来,重锦罗裙,衣袂轻举,正是那印玺的主人——

沐沧澜跪倒:“皇后娘娘。”

皇后马氏乃是燮阳帝原配,自太子妃进位到一国之母,与沐沧澜在东宫时也有数面之缘,只见数年过去,光阴也妒红颜,曾经明艳无匹的面上此刻也烙下了斑斑痕迹,两颊更是奇异的苍白,施的两朵胭脂便如流水浮灯一般。但她仪态依然高贵娴雅,略一点头受礼,道:“太傅请起,请坐。”

引路的想必是她贴身侍女,不知从哪里奉上一杯茶来,放在桌上,又轻轻退下。

马皇后自己却不落座,站在佛前,捻动着手里念珠,道:“太傅可知本宫为何相请?”

他略一欠身:“不知。”

马后双手握住了念珠,吸了口气,方道:“本宫乃是有求于太傅。”

“不敢。”他预料到了什么,仍是淡淡的,起身道,“皇后乃一国之母,这样说是折杀微臣。”

马后笑容一僵,暗中咬了咬银牙,回答:“太傅不必过谦,如今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宫这点忙只有你能有能力帮。”

沐沧澜垂睫,还未及答话,便见马后上前一步,竟是要欠身行礼,他急忙拦住:“娘娘?!”

马后声音微颤,气息急促,苍白的面颊浮上不自然的窘迫红潮,道:“既然太傅还当我是一国之母,还对我有一丝尊重,那便请太傅帮帮我这有名无实的女人,还回我的夫君!”

沐沧澜退后一步,一揖到地:“臣不敢当。”

皇后直起了身体,咬牙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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