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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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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冰榻不宜放在温度过高的地方,屋里便因此没有烧地龙。

早春夜凉,料峭寒意仿佛无形的刀子,密不透风地扎在屋里每寸角落,脚一挨上栽绒毯,两条腿便克制不住打颤。

换做旁人,这时候大约已经冻得缩回被窝里。柳归雁身上有蛊热作祟,倒是适应得极快,离开内寝前,还不舍地拿脚在绒毯上多蹭了两下。

外堂和内寝一样安静。

越西楼闭着眼,盘腿端坐在冰榻上,双手结印,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入定。

宫灯自窗外照入,在他周身镀上一圈幽冷的毛边,衬得他肌肤格外苍白,发丝和长睫都落着细碎的银光,宛如一尊冷玉雕成的神像,可望不可即。

柳归雁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那是前世一场宫宴,帖子不知怎的,竟送到了禁苑。

江淮清不想去,她只能代劳。

等到了席上,看到她那位已经成为太子妃的二妹妹柳知意,以及她周围一众花团锦簇的小姊妹,她才终于明白,这帖子究竟为何会送到禁苑。

刁难自然是少不了的。

她也已经习惯,只当是老天在搓磨她的脾性,低头默默掰算手指,琢磨还有多久才能散席解脱,她们却突然来了兴致,说要玩什么捶丸,硬是把她拖上了场。

随后果不其然,木球擦过她手里的杆子飞出去,毁了太液池畔一簇新开的桃花枝。

她本人也被推搡着,摔倒在一驾装饰显赫的金撵前。

撵上的人似在小憩,冷不丁被吵醒,眼里满是怒意,看谁都像在看死人。

——赫然就是越西楼。

彼时圣人已经病入膏肓,许久不曾露面。朝野上下,都由他这个摄政王说了算。为了方便理政,他甚至直接搬到宫里起居,除了没有那个名头,他俨然已经是大宣的皇帝。

许是权力让人扭曲,那时的他,性格已全无现在的温和沉稳,变得格外阴鸷偏狭,容不得人,也听不进去话。

有人不满他擅权,到御前弹劾他,还没进宫,就被他锁拿下狱,亲手剥下皮囊,填入稻草,挂在宫门前示众。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这些大名鼎鼎的簪缨世家,五姓七望,也都被他连根拔起,再不复往日荣光。

众人心中愤愤,却是敢怒不敢言。

纵有那胆大妄为之人,敢出言嘲讽,也只敢挑在四下无人之时。

或许就是这些怨念积攒得太深,他忽然患上了头疾,夜里总是失眠多梦,好不容易睡着,也时常惊醒。彼时若身边有人在,少不得要挨他一顿迁怒。

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他,草木有助睡眠,太液池畔便多了这棵桃花树。

据说,是专程从江南运过来的,请灵隐寺的大师开过光。

他亲手栽种,爱得如珠似玉。

而那簇被砸毁的花枝,正是它在宫里扎根后,开出的第一簇花。

柳归雁慌忙跪下来告罪,战战兢兢,声音都在抖。

柳知意也在为她求情,捂着帕子抽抽嗒嗒,好生担忧,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妾身这位姐姐自幼孤苦,对妾身的东西都十分好奇,今日不过是见妾身与众姊妹玩得开心,想要加入,这才失手毁了王爷的桃花,并非故意,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怪罪于她。”

几个小姊妹跟着一块帮腔,句句都在为她求情,却字字都在说,是她嫉妒心太强,才会酿成大错。

柳归雁想要争辩,却根本插不上话,以为自己注定逃不过今日这一劫,闭上眼,认命地等待那位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审判。

却只见他歪了下脑袋,悠声道:“你说,你姐姐是因为嫉妒你能与别人一块捶丸,方才毁了本王的桃花。那既是因为你与别人捶丸,才惹出这么多事端,那这花,是不是也应该由你,来赔给本王?”

满座皆愣。

柳知意像被割了颈子的鸡,戛然断了哭腔。

两个内侍领命上前,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如拖猪狗般,将她无情地往下拖。

柳知意又惊又骇,蹬着腿,拼命给自己求情,一张芙蓉娇面哭得梨花带雨,凭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

越西楼却只敲着扶手,冷声嗤笑,“不错,这下总算哭出点真东西。既这么喜欢哭,索性就在树前哭个够,什么时候帮本王哭出第二枝桃花,就什么时候再起来。今日帮她说过话的人,也都留下来,陪着她一块哭。如此,才不算辜负你们几个姊妹情深。”

柳归雁以为自己听错,错愕地抬起头。

就见他也正好扫目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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