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第2页)
当时阳光正好,太液池粼粼生辉。
他坐在银灰色的纱帘后面,支着额,靠着座背,整个人松松懒懒,仿佛一个出门踏青的闲散公子,眼底的冷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众人匍匐在他脚下,皆骇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柳归雁却在四目相接的一瞬,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漾起碎金般的浮光。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帮她。
只记得自那以后,故意来禁苑找茬的人,的确少了很多;每月的碳火供奉,也终于能按时发放;就连江淮清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异样。
为什么?
是因为同情吗?
看她被欺负太惨,所以顺手帮上一把?
就像行路时看到脚边有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就顺便抬一下脚一样。
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当真会因为一点尚未泯灭的良心,就顺手搭救一个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但若不是同情,那又是因为什么?
前世也就罢了,连这辈子也……
想起宫巷里的一幕,柳归雁一阵惘然,望着他的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道清冷的嗓音就先在黑暗中响起:“夜深人定,柳姑娘还不入睡,莫不是还有什么烦心事,需要本王帮忙?”
柳归雁心尖一蹦,对上他眼底睁开的促狭,忽然有种做坏事被人当场抓获的尴尬,脸上一阵发热,缓了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王爷误会了,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方才号了下王爷的脉,有些不放心,想过来看看。”
抿了抿唇,她试探问:“那支伤了王爷的暗箭,可是事先被人涂过情花毒?”
越西楼眉梢一动,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她。
柳归雁赶紧解释:“王爷的身体关乎江山社稷,不可轻易为外人所窥探。我也并非有意探查王爷的脉象,只是适才吃药时,无意间摸到了王爷的手腕,方才得知此事。王爷若是不想外传,我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漏半个字。”
越西楼不置可否,只眯着眼,幽幽打量她。
柳归雁手心渗出一层细汗,突然就有些后悔。
不该把话说这么明白的。
现在的越西楼,虽还不至于像后来那般狠辣,但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多疑、残忍,始终是他的底色。万一他为了确保情花毒之事不会暴露,宁愿错杀,不愿放过,她该怎么办?
“其、其实我也没摸那么明白,可能就是想多了,情花毒哪那么好弄,应当就是普通的箭伤,是我弄错了,我弄错了……”
她垂着眼,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脸上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
越西楼轻声一笑,却是云淡风轻道:“柳姑娘既已知晓本王中了情花毒,又预备如何看望本王?”
柳归雁睫尖一颤,抬起头,怔怔看他。
越西楼笑了笑,屈腿靠坐在引枕上,声音懒懒:“不是说放心不下,才来看望本王的吗?现在人已经看完了,柳姑娘预备如何?”
似是觉得发冠太膈,他边说边抬手开始除冠。
也不知是屋里光线太过昏暗,还是内力运转了几轮小周天人有些疲惫,他身上的锋芒淡了许多,目光也不再咄咄逼人,墨发一散,人便多了几许风流,仿佛红尘中纵情游弋的世家公子。
衣上法相庄严的麒麟暗纹,都流淌出一抹不羁的矜骄。
柳归雁心跳不由乱了一拍,慌慌错开眼,不敢多看。
——她来找他,自然不是单纯地在关心他的身体,而是为了自己身上的相思蛊。
九玉莲解不了相思蛊,她想要活命,只能寻别人帮忙,而眼下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就是越西楼。
可这事终归过于羞耻,她再不在乎名声,也不好意思直接跟他开口。
且九玉莲是世间少有的解毒圣物,若不是她前世尝试过,也不会相信它连一只小小的蛊虫都对付不了,如此,她又要如何说服越西楼?
凭他多疑的性子,没得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扣上得寸进尺的帽子,以为她在借机攀龙附凤。
可若是他中了情花毒,事情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