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狐(第13页)
“这个主意糟透了。”班福德喊道。
但是小伙子只望着玛奇。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她。
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空中。
“唉,我也不知道,”她说:“我还得考虑一下。”
“为什么?”他很中肯地问。
“为什么?”她用嘲弄的口气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朝着他笑了,然而她的脸不由得又红了。“我看为什么的理由很不少。”
他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好像又逃离了他。她已经和班福德携起手来反对他了。她脸上又现出了奇特的冷笑神情,她会不顾一切地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和生活向她提供的每一个机会都固执地加以嘲笑。
“我当然不会逼着你干你不愿意的事。”他说。
“我看你也不敢,哼。”班福德愤然说道。
睡觉的时候,班福德可怜巴巴地对玛奇说:“耐妮,帮我把热水袋拿上楼去好吗?”
“行啊,我来拿。”玛奇带着不太情愿的殷勤态度说,她总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她心爱的那个喜怒无常的吉尔。
两个女人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玛奇从楼梯口向下面叫道:“晚安,亨利。我今晚不下楼来了。你照看一下灯火和炉子吧!”
第二天,亨利的眉头上堆积着阴云走来走去,他那年轻的娃娃脸绷得紧紧的。他一直在那里思索。他本来想让玛奇和他结婚,跟他一块儿到加拿大去。他很有把握,以为她一定会答应。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她。但是他非常想要她,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得到她。所以他一碰了钉子就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怒不可遏。碰了钉子!碰了钉子!他怒火中烧,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事情也并不是毫无逆转的可能。她还有可能投进他的怀抱。她当然会的。她本来就应该这样。
她正在吃力地爬上那个小土坡。但是,哪怕她正在一步一滑地滑进无底的地狱,他也绝不去帮她拿那些包裹。啊哈,玛奇出现了,她穿着马裤和紧身短上衣,迈着走惯旱路的步子大步地走上前去。她飞快地下了山坡,那么热心地去帮班福德的忙,简直连走带跑起来。小伙子观察着她,心里藏着怒气。瞧,她纵身一跃,跳过小沟,就跑起来了,好像哪里着了火似的,其实只是为了跑到下面那个慢慢爬着的黑糊糊的小家伙那里去!而班福德呢,索性站住不走了,等在那里。玛奇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接过她的全部包裹,只给她留下一束黄**。班福德的手里还拿着它——一束黄**!
“嘿,瞧你那模样儿倒蛮不错的,是吗?”他轻声冲着空漠的暮色说:“你抱着一束花儿闲**过来,模样儿倒蛮不错的。是不错呀。你把花儿搂得那么紧,我会叫你拿它当茶点吃下去,还要让你拿它当早点,你瞧我会不会。瞧我给你花儿吧。什么都不给,只给你花儿。”
他注视着两个女人的行程。他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玛奇的声音直率,在温柔中带着责备。班福德则含糊地喃喃低语。她们显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直到她们走到门前那块草地上的篱笆跟前,他才听清楚了。她们必须爬过篱笆。他看见玛奇胳膊里夹着所有的包裹,果断地一下就爬过了栏杆,他在宁静中听见班福德烦躁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拿几个包呢?”她说起话来带着奇怪的埋怨的哽咽声。
“噢,说得倒很好听。”班福德不满意地说:“说什么‘不用管我’,其实你心里一直觉得委屈,因为没有人来管你。”
“我什么时候觉得委屈啦?”玛奇说。
“你从来都是,你一向都觉得受了委屈。现在因为我不同意让那小伙子住在农庄上,你正在觉得委屈呢。”
“我根本不觉得委屈。”玛奇说。
“我明白你觉得委屈。他走了以后你就会生闷气。我知道你会的。”
“我会吗?”玛奇说:“你等着瞧吧。”
“是的,不幸的是,我们会瞧到的。我简直不理解你怎么会干出这样贬低自己的事,我不能设想你居然会这样降低自己的身份。”
“我并没有降低自己的身份。”玛奇说。
“既然如此,我可不知道该把这叫什么了。让一个那样的毛孩子跑来老着脸皮冒冒失失地欺负你,简直把你当个傻瓜在耍。我不知道你对自己是怎么估价的。你以为事后他能对你有多少尊敬吗?天哪,你要是嫁给了他,我可一点不愿处在你的地位上。[94]”
“你当然不愿意。我的靴子你穿起来一定嫌大,一点儿也不够雅致。”玛奇话里的讽刺有点搞错了方向。
“我本来还以为你很高傲呢。真的,一个女人应该把自己看得高贵些,特别对那样的小伙子。嘿,他的脸皮真厚,从他一开始闯进我们这儿就可以看出来。”
“是我们让他住下的。”玛奇说。
“那几乎是他逼得我们这样做的。而且他那样子多趾高气扬,多专横跋扈呀,哎呀,他真叫我上火。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会让他这样满不在乎地对待你。”
“我没有让他满不在乎地对待我,”玛奇说:“你不用操心。谁也不能满不在乎地对待我,连你也不例外。”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温柔的挑战,也有那么一点儿火气。
“是啊,这笔账最后总是算到我头上来。”班福德刻薄地说道,“结果总是这样。我敢肯定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气我。”
她们现在沉默地走上陡峭的青草坡,翻过坡顶,穿过一丛丛金雀花树。暮色中,小伙子在灌木篱笆的另一边隔着一小段距离跟在她们后面。他有时能隔着长得像树一样高大的古老灌木篱笆看见两个黯黑身影爬上小山。他来到山坡顶上,看见了薄暮中的农庄,一棵巨大的老梨树斜靠着它的一面山墙。厨房侧面的一扇小窗口闪耀着一点儿黄色的灯光。他听见拉门闩的声音,看见两个女人打开厨房门进去时屋子里射出的亮光。她们到家了。
好哇!原来她们对他的看法是这样的。他生性就有点儿爱偷听,所以他对听到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别人背后讲他的话总是打不着他个人的要害。他只是对这两个女人相互之间的态度有点奇怪。他非常讨厌这个班福德,同时也就觉得玛奇对他更有吸引力,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无法克制地被她吸引住了。他觉得,在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一种秘密的联系,拉着一条秘密的线,这种联系只包括他们两个人,把其他任何人排斥在外,使得他和她能够秘密地相互占有对方。
他去喝茶的时候遇到一件意外的事,使他吃了一惊。他像往常一样微微探着头,走到里屋门口。他脸色红润,洋溢着生气,蓝眼睛发着光。他进门前先在门口停了一下,锐利而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动静,然后才走了进去。他穿着一件长袖衣服。他的面孔显得很特别,像一件本来属于室外的东西被拿进了屋里,有点像冬青树上的红果子。他在门口停了一秒钟的时间,一眼看见两个女人面对面坐在桌子旁边。他这一眼看得分外清楚。他特别惊奇的是玛奇穿上了一件暗绿绉绸衣裙。他惊奇得张开了大嘴。假使她的脸上忽然长出两撇八字胡子,他也不会比这更惊奇了。
“怎么,”他说:“你也穿裙子?”
她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说:“我当然穿裙子。你说我不穿裙子应该穿什么呢?”
“当然是农庄女工的工作服喽。”他说。
“哦,”她冷淡地说,“那是在这儿干又脏又臭的活儿的时候才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