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跑的公鸡(第7页)
“你带路!”
那奴才迅速带着她翻过山包,下到小溪谷中。到那儿后他站到一边去,女人穿过缝隙朝山洞里走去。她的心跳快了起来。他首要的事是保护她的寺庙不受侵犯。
那流浪者正枕着袋子睡觉呢。身上裹着披风,但为了取暖,他那满是土的双脚在一起搭着,他的手微微握成拳头。平时穿着便鞋的脚这时露在外头,苍白的皮肤上能看到伤疤,半握着的手掌上也有伤疤。
她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特别是对奴隶阶级的男人不感兴趣。这张熟睡中的脸,憔悴的面容、塌陷的双颊,挺丑的。但作为一个真正的女祭司,她从中看出了另一种美,那是深层生命展露出的宁静。甚至,那坍陷的双颊上方的黑眉毛都透着一种威严。她看得出,他留着长发,这一点跟罗马人不同,额角上的头发已有几许灰白,尖尖的胡子也白了几根。那一定是受苦受难造成的,因为这人挺年轻的,他那晦暗的皮肤仍透着年轻的光彩。
她又回到了那奴才等待的石头下。
“我算知道了!”她说。“他不是什么逃犯。而是东方来的一个自由民。别打扰他。不过,他醒来时,带他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
她语气冷漠,因为他觉得奴隶们总归是讨厌的。他们是那样根深蒂固地陷于下等生活中,他们的品位和小小的心眼儿都不怎么招人待见。想到此,她收起自己的梦到寺庙去了,一个奴隶女孩儿带了冬季玫瑰和茉莉花儿来摆到祭坛上。不过今天即使是在主持宗教仪式时,她也心烦意乱的。
太阳升到了山头上,阳光灿烂地洒落在岸边长满松树的半岛上和粉红的寺庙上,带来一片清新。那死过的男人醒了,穿上他的便鞋。他又戴上帽子,将袋子甩进他的披风下,就出去看那清晨的丽日蓝天。他扫了一眼遍布石头缝里的黄白水仙,发现那奴才在等着,像是什么东西威胁着他。
“主子啊!”那奴才说。“我家夫人想让您去爱茜斯的房子,她有话跟您说。”
“那好吧。”流浪者说。
他缓缓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来看淡蓝的海,觉得它就像一朵没有一丝皱褶的花儿,那石缝间的白浪就像一朵朵长在石头中的白花儿。从岸边朝山顶陡峭而上的斜坡,上面长着灰色的橄榄树,生着鲜绿的麦苗儿,那座小小的别墅就建在上头。在这个一月的清晨,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清新纯净。
太阳照在寺庙的屋角上,他在阳光下的台阶上坐下,耐心地开始漫长的等待。他再生了,但获得的不再是原来的生命,那时的人要小,日子要短。再生了,他有了另一条命,获得的是人类意识中绵长的日子。他变得孤独,远离了那种短暂的日子,与过着普通日子的人们失去了联系。他尚不能说“不要触我”,那会将再生的人与俗人分开的。但这种分离是一种绝对,而在这座庙里他感到的是宁静,是异教徒的宁静,这里的气氛冷酷而不乏快活,但奴隶们则充满了敌意。
那女人来到了庙里晦暗的门道中,她是从神殿里来的,正犹豫地站在那里。她能看到那男人黑乎乎的身影,他纹丝不动的坐姿令人害怕,她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那男人的忍耐几乎在威胁着她。
她走过寺庙的外堂,那男人意识到她来了,就站起身来。她用希腊语同他打招呼,可他却说:“夫人,我不怎么会说希腊话。还是让我讲世俗的叙利亚话吧。”
“你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出于女祭司的职业习惯,她忙问他。
她瞥他一眼,眼神中透着焦虑和羞涩。
“可你身上为什么有逃犯的印记?”她突然问。
“难道是夫人在我睡觉的时候偷看我来着?”他阴沉着脸厌恶地说。
“是奴才们警告我的,说你的手和脚——”她说。
他看看她,道:
“夫人允许我向她道个再见上路吗?”
一阵风刮过来,掀起了他的披风和帽子。他抬手去扶帽檐儿,这时她又看到他枯瘦的手上的伤痕。
“看!伤疤!”她指着他的手说。
“那又怎么样?!”他说。“再见了。请代我向爱茜斯致敬,谢谢您让我在此歇脚。”
他要走了。她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问:“你不看一眼爱茜斯了?”她突然冲动起来。这话令他心动,像是一股痛感划过。
“在哪儿呢?”
“来吧!”
他跟随她进了内殿,里面几乎漆黑一片。待到他的眼睛适应了油灯的微光时,他看到女神撩开袍子迈着大步如同一艘船向前进发,他忙向女神鞠躬致敬。
“伟大的爱茜斯!”他说。“寻夫的她超越了死亡。一个女人迈着这样的步伐,真是了不起。她的目标也了不起。所有的男人都赞美你,爱茜斯,你伟大胜过男人的母亲。”
守护爱茜斯的女人听到了他的话,往火钵里又扔了些香。然后看着这男人。
“在这儿过得惯吗?”她问。“爱茜斯让你感受到她了吗?”
他惊诧不解地看看女祭司。
“我不知道。”他说。
但这女人在揣测,他就是失去的奥斯里斯。他用心感觉出来了。于是她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他不能待在这黑暗封闭、香气弥漫的神殿里了,便出来再次来到清晨的清凉空气中。他感到有什么在靠近他触摸他,他全身仍然感到疼痛并在受诫:不要触动我!不要触动!哦,不要触动我!
那女人跟随他来到外面,心里既渴望又怯懦。他在离去。
“哦,陌生的客人,别走!哦,跟爱茜斯待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