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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逃跑的公鸡(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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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坐起来,看着他离去。看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她也朝四下里看看,看到了这陌生人和女祭司。随后她阴郁地转身走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径直朝那四只死鸽子和石头上的刀走过去。她开始煺那些短毛茬儿,羽毛在空中飘舞起来像灰尘一样。

女祭司转身走开。奴隶!让那个旁观者看他们吧,她对此不感兴趣。她又缓缓地穿过松林,朝半岛中空地上的寺庙走去,它正沐在阳光里。这座小庙是座木建筑,刷成粉、白和蓝色,前脸儿矗立着四根木头柱子,像四根根茎通向顶上膨胀的埃及莲花[65]花蕾,支撑着屋顶和屋檐下外中楣上绽放着的尖尖的莲花瓣。柱子前的台子下有两磴低矮的石阶,柱子后的厅开着门。厅里建有一座矮矮的石头祭坛,石穴中残留着灰烬,末端的石槽里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她对这座庙了如指掌,因为这是她花自己的钱修建起来的,照管它有七年之久了。它矗立在空地中,粉白相间,由墨绿的橡树作衬,看上去活像一朵花儿。午后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柱子的底座了。

她缓缓地进来,穿过庙堂朝黯淡的内室走去,屋里点着油灯,油里搀了香料。她像往常一样关上门,朝女神面前的火钵里扔了几粒香,随后坐在女神面前,在黑暗中坐下沉思,进入女神的梦中。

是爱茜斯,但不是当了赫鲁斯之母的爱茜斯[66]。是那个哀伤的爱茜斯,那个寻夫的爱茜斯。那大理石上画着的女神扬起脸来,一条腿蹚开轻飘的袍子,一副寻夫的哀伤苦相。她是在寻找死去的奥斯里斯的碎片,他死后被割成碎片抛撒,撒遍了广袤的世界。她必须找到他的手和脚,他的心脏,大腿,头,腹,她一定要把他重新拼起来,张开臂膀将他重新拼起来的身体抱住,直到他的身体重新变得温暖起来,唤醒它的生命,从而他也能拥抱她并能够滋润她的子宫。多少年,寻找的狂热和痛苦一直在继续,狂得奇特,苦得奇特。她扯着嗓门叫着,她空洞的目光在审视自己寻找的狂喜,审视着轻薄的罩衫下自己花蕾一般的小腹上娇小的肚脐,不停地在寻找中追问,追问自己。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点一点地寻找他,心脏,头颅,四肢和身体都找到了。但她就是找不到那最后的真实,那是他最终的线索,只有它才能真正将他交还给她。因为她爱茜斯属于那微妙的莲花,即隐匿的含苞待放的子宫,等待对方来触动——等待着男性奥斯里斯腰腹[67]处流溢出阳光来照射。

髫龄时期,这女孩儿就认识恺撒了,他那副鹰一样贪婪掠夺的样子让她害怕。金发的安东尼[69]经常和她坐在一起跟他讲哲学和神,安东尼身材赫然,浑身洋溢着男子气。总角之年始就迷上了神,尽管他嘲弄他们,还故作忘记了他们。不过他对她说:

“我为你向维纳斯祭了两只鸽子[70],我怕你没什么献给这位甜美的女神。小心点儿,别得罪她。怎么,你这朵花儿为什么心里这么冷?难道从来就没有一线阳光照亮你的内心吗?哎,过来,当太阳俯身来抚慰一个少女时,这少女应该向太阳绽放。”

安东尼俯视着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向她透着笑意,她沐浴在他的光辉之中。她感受到了他那男性美的光芒,他的爱沐浴着她的全身。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无论他的光芒怎样流淌,她的子宫之花终归是凉的,几乎是冷的,像冰霜阴影中的花蕾。所以,安东尼尽管爱着她,但出于对她父亲的敬重,还是离她而去。

情况一直如此。她见过许多男人,老的少的都有。但总的来说他喜欢年纪大一点儿的,因为他们说话沉稳,显得诚恳,而且不需要她像花儿一样冲他们的男性阳光绽放。有一回问一位哲学家:“所有的女人都是为男人生的吗?”那老人缓慢地回答道:

“很少有女人会等待再生的男人。你知道的,莲花是不会对太阳的所有光和热做出反应的。她将自己黯淡的头藏进深处,决不挣脱出来。直到夜间某个隐秘的太阳被杀死了、不再闪耀了,便在隐秘的紫色背景下的繁星中升起,像紫罗兰一样,在黑夜里放射出稀有的紫光。莲花便在这时躁动起来,似乎是迎接这紫光的抚慰,穿过如水的光芒向上升起来,抬起自己垂着的头以其他花儿不可比拟的姿态怒放开来。莲花放射出自己耀眼的祝福之光,以别的花儿不可比拟的姿态,在死后默默重新升起的暗紫色太阳那如水的光芒穿刺下展示出自己柔媚金色的深层。但对安东尼这样倏忽即逝炫耀的金色阳光和恺撒那种权力的冰冷阳光,莲花是不会躁动的,永远不会。他们只能将花蕾撕开。啊,让我告诉你吧,等待那再生的人,等待花蕾的躁动。”

到了埃及,她遇上了爱茜斯,明白了她的神秘之处。她把爱茜斯带到了西顿岸边住在一起,跟她一起在神秘中寻找她丈夫。而爱管事的母亲则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这小小的庄园和奴隶们。

这女人从沉思中清醒,起来向爱茜斯做最后的简单礼拜,然后给油灯加了油,便离开了祭坛,锁上了门。外面的世界中,夕阳西下,阳光在“沙沙”作响的树林间凉了下来。尽管风势在减弱,林子里依旧“沙沙”作响。

一个头戴宽边黑帽的陌生人从寺庙角落里的台阶上站起身来,在风中摘下了帽子。他脸庞黝黑,下巴上蓄着尖长的胡子。

“哦,夫人,我能在谁家落个脚?”他冲那身着黄色披风站在一根绘着粉的和白的图案的柱子旁的女人说,女人比她高站了一层台阶。她脸型狭长,脸色苍白,暗黄的头发上罩着薄薄的金丝网。她垂首看看这流浪汉,表情漠然。这眼神就像看她的奴隶似的。

“干吗从路上下来了?”

“我发现这庙像岸边上一朵苍白的莲花,就想在这片树林里歇歇,不知道夫人让不让。”

“她是寻觅中的爱茜斯。”她回答他道。

“女神了不起。”他说。

她仍旧疑虑地看着他。那人黑亮的眼睛里分明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尽管他瘦削的脸上一脸的沧桑。那流浪者猜透了她的疑虑,便调侃她。

“站在台阶上,”她说:“会有个奴隶带你去找落脚的地方。”

“埃及女神是慷慨的。”

她走下了隆起的半岛上的石子路,她脚上穿着镀金的便鞋。白衣下露出的她那双玉足很美,而黄色披风上长着一头金发的头垂着,似乎思绪万千。这是个为自己的梦所缠绕的女人。这个男人莞尔一笑,笑得有点儿苦涩,又坐到台阶上等着,在寒冷的暮色中裹紧了自己的披风。

良久,终于有个奴隶出现了,也是一身灰衣。

“想在我们夫人这里找个歇脚的地方?”他傲慢地问。

“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来吧。”

傲慢无礼的奴隶跟随着流浪汉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穿过树林下到一条小小的石壁溪谷中,那里,几乎在黑暗中掩映着一座小小的山洞,洞外石松下方的岸边荒地上长着一小片石楠丛。这地方一片黑暗,但绝对安静,避风。空气中依然飘着山羊的气息。

“就睡这儿!”那奴隶说。“山羊再也不来这个半岛了。水在这儿!”说着他指指那个小小的石坑,坑里有一汪儿水,四周长着青草。

那死过的男人回到了住处。他从随身携带的皮袋子里掏出面包,在那一小汪儿泉水里沾沾,慢慢地吃起来。吃罢,把嘴洗净,他再次望望纯净天空中明亮的群星,铺上草权当床了。他摘了帽子,脱了便鞋放在一边,将皮袋子放在头下当枕头,就睡了,他是太累了。可是半夜里他给冻醒了,那寒冷一口一口地咬噬着疲劳的他。外面已经是星光灿烂,依然刮着风。他坐起身,缩着身子缩成一个逗号的样子,直到黎明才又睡过去。

清晨,阴影中的海岸依然寒冷,尽管太阳已经在山后升起了。这时那女人从别墅里出来朝女神这边走来。大海是净洁的,泛着淡蓝色,在万象更新的早晨显得煞是可爱,这时风终于住了。但是海浪仍旧拍击着乱石,溅起白花花的浪来,在卵石滩上碎成珠玑。那女人缓缓地走过来,向着她的梦走来。不过她意识到会有什么打扰她的。

她顺着那条窄窄的石子路朝半岛走着,翻过树林间的陡坡向寺庙走去时,上面下来一个奴仆,站住向她行个礼。不过他这种谦恭中透着一点无礼。“你说吧!”她说。

“夫人,那个男人在那儿,他还睡着呢。夫人,我有话,能说不?”

“说吧!”她说。她开始对这家伙反感了。

“夫人,这人是个逃犯。”

这奴才说出了这个坏消息,似乎显得很得意。

“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呀,看他的手和脚吧!夫人想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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