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陆(第9页)
这让他莫名其妙。他给晾在那儿扣好包,而她立马梳好了头发,又坐下脱她的鞋。她不再用后背对着他了。
他迷惑,灰心丧气,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是她支配他。她知道他还没意识到她的恐慌,可她的心还是在拼命地跳。傻瓜,傻瓜,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她真感谢上帝,杰拉尔德这么迟钝,这么瞎,他什么也没发现。
她坐在那儿慢慢地解鞋带,他也脱上衣服了。感谢上帝,危机过去了。现在她简直又喜欢上他了,简直又和他恋上了。
“哎,杰拉尔德,”她笑着,逗着他说。“你和教授的女儿玩耍得可真好啊——现在不耍了?”
“什么玩耍?”他转过来问。
“她该不是爱上你了吧——噢,天啊,她该不是爱上你了吧!”古德伦用撩人的语气说着,快乐之极。
“我不这么想。”他说。
“不这么想!”她逗弄着说。“可那可怜的姑娘这会儿不知所措的,爱你爱得要死。她觉得你妙极了——噢,了不起,超过了所有的男人。千真万确,这不好笑吗?”
“怎么好笑,有什么好笑?”他问。
“没看见你把她弄得,”她半是责备的话搅乱了他男性的自负。“真的,杰拉尔德,那可怜的姑娘——”
“我没对她做什么。”他说。
“噢,你光是让她那么激动,就已经太丢脸了。”
“那是在跳斯库普拉顿舞。”他说道,高兴得咧嘴笑了。
“哈——哈——哈!”古德伦笑了起来。
她的嘲笑让他全身奇怪地颤抖。到了睡觉的时候,他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似乎要护住自己的能量,可还是空落落的。
古德伦可睡得呼呼的,那是得胜者的睡眠。忽然,她猛地醒了。小木屋曙光洋溢,从低窗那儿往上升腾。她抬抬头,就能看到下面的山谷,带着桃红色的雪色,露出魔幻般的景象,周围是坡底的松树。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模糊的光线中穿行着。
疲惫和失败让他一直睡着,她现在又满怀真心地注视着他。到现在,在他跟前还是让她害怕。她躺在那儿想着他,他是什么人,在世界上代表什么。他有很好的独立意志。她想到了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在煤矿实行了改革。她知道,不管他面对任何问题,任何棘手的实际困难,他都会战胜它们。只要他拿定了什么主意,他就一定会干到底。他有从混乱中建立秩序的本事。只要让他掌握了局势,他就能超越原本是必然的结局。
有一会儿,她已经插上了野心勃勃的张狂的翅膀。杰拉尔德,他有意志力和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力,该去着手解决当下的问题,解决现代世界的工业主义问题。她知道,最终他会实现他的改革的意愿的,他会重新组织工业体系。她知道,他能做到这些。在这些事物中,作为一件工具,他是最了不起的,她从没见过别的男人有他这样的潜力。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她知道。
他只需要被套上车,需要让人催着着手工作,因为他太缺乏意识了。而她能做到这些。她要嫁给他,而他会进议会,代表保守党的利益,他能够解决劳工和资方之间的大麻烦,他是那样的大无畏,那样能统治人,知道任何问题都能解决,生活的问题就和几何学的问题一样。他不在乎任何事,也不在乎自己,只想解决问题。他非常纯粹,真的。
她的心跳加快了,想象着未来,兴高采烈的心飞升了起来。他会是个和平时期的拿破仑,或是俾斯麦——而她就是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她读过俾斯麦的书信,深深地为之所动。而杰拉尔德比俾斯麦还自由,还无所畏惧。
可即便是在这虚构的激动中,沉浸在奇特虚假的希望的阳光下,还是有什么东西攫住了她,那可怕的愤世嫉俗一阵风似的迫近了她。于是,一切事情对她都成了嘲弄,最后都透出了讽刺的味道。当她明白了希望和理想的强烈的讽刺意味时,她就感到了无可争辩的现实之痛。
他还在睡着,她打量着他。他绝对漂亮,是完美的工具。在她心里,他是纯粹的非人工具,简直是超人的工具。他的工具性强烈地吸引着她,她就希望自己是上帝,来把他当工具用。
与此同时,又来了充满讽刺的问题:“为了什么?”她想起了那些矿工的妻子,她们的亚麻油毡和镶花边的窗帘,还有她们穿着高带靴的女孩儿。她想起了那些矿井经理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的网球会,以及她们彼此为出人头地、为社会地位而进行的可怕争斗。她也想起了肖特兰兹,它那毫无意义的声名,以及克里奇家那群毫无意义的人。还有伦敦,下议院,现存上流社会。天啊!
她已经嘲笑上她自己的梦想了。这些梦想很容易实现。可是她很明白,在她的灵魂里,她嘲笑自己的冲动。她在意些什么?是杰拉尔德把一个破旧的企业变成了盈利的企业吗?她究竟在意什么?破旧的企业和高速的组织卓著的企业都是假钱。当然,表面上她是很上心的,而所有表面上要紧的,在内里都不过是差劲儿的笑话。
在她眼里,所有东西本质上都是一种讽刺。她俯在杰拉尔德的身上,满心同情地说:
“噢,亲爱的,亲爱的,这种把戏也不值得你做。你实在是个好材料——为什么你要这种可怜的门面呢!”
她的心要碎了,心里都是对他的怜惜和哀伤。就在这时,她又做了个鬼脸,嘲笑自己心里的长篇大论。唉,多滑稽啊!她想起了帕奈尔和凯瑟琳·欧西。帕奈尔!毕竟,谁能认真对待爱尔兰的民族化呢?不论爱尔兰干了什么,谁能从政治上认真看待它呢?谁又能从政治上认真对待英格兰呢?谁能呢?谁能在意那点儿事,真的,在意那拼拼凑凑的旧宪法是否又小修小补了?谁会关心一点点我们的民族观念?这比对我们的圆礼帽关心得还要少!哈,想的都是些旧帽子,圆礼帽!
就是这么回事,杰拉尔德,我的小英雄。不管怎么说,省得我们去搅和那恶心的肉汤了。我的杰拉尔德,你是漂亮的,不顾一切的。这是完美的时刻,醒醒吧,杰拉尔德,醒醒吧,让我相信这完美的时刻。噢,让我相信,我需要呀。
他睁开了眼睛,看看她。她高兴得心都要碎了,冲他谜一般地笑了,一脸的挖苦相。他映得满面笑影,下意识地笑了。
眼见自己的笑意掠过他的脸上,她满心欢喜。这让她想起了宝宝是怎么笑的。又让她满心欢喜了。
“你做到了。”她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他不解地问。
“让我相信了。”
于是,她俯下身,忘情地吻着他,吻着他,他更迷糊了。他没有问她让她相信了什么,尽管他想要问问。她吻着他叫他高兴。她似乎在感受他的内心深处,要触及要害,而他正巴不得,他最想要的就是这个。
屋外,一个浑厚的男声在不管不顾地唱着:
给我开门,给我开门,你这骄傲的女人,
给我点着柴火。
雨水淋透了我——[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