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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陆(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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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伦知道,这男子气的无所顾忌又满是嘲弄的歌声会永远响在她的心中。它记录了她的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记录了她哆哆嗦嗦的满足带来的极度痛苦。就是那首歌,为她铸入了永恒。

这天,天气晴朗,天蓝蓝的。微风拂过山顶,像一把轻巧的利剑,一路刮起细碎的雪花。杰拉尔德心满意足地走出屋,漂亮的脸上是得志的男人特有的盲目神情。这天早上,古德伦和他静静地融合在一起,那么完美,可是俩人又都视而不见,无情无义。他们带着雪橇出发了,落下厄休拉和伯金在后面追。

古德伦一身猩红和红光蓝色,猩红的运动服和帽子,红光蓝的裙子和长袜。她快活地在雪地里走着,身着灰白相间服装的杰拉尔德在旁边拉着小雪橇。他们的身影在远处的雪地里越来越小,只见陡峭的山坡上他们攀缘而上的影子。

古德伦觉得自己全都超越了皑皑白雪,变成了没有思想的纯粹的水晶。当她登上坡顶,临风环顾,只见苍天下峰峦绵绵,积雪的岩石泛着蓝色,卓尔不群。在她眼里,这就像座花园,叠嶂的雪峰就是纯净的花朵,朵朵雪峰聚集在她的心中。她心无旁骛,想不到杰拉尔德了。

她抓住他,一同滑下陡峭的山坡。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锋利的磨石上被磨削着,擦出了烈焰。雪花四下飞溅,磨削出的雪片闪闪发光,四周的白色飞得更快了,更快了,白色的雪坡闪着纯粹的光焰扑面而来,她像一个飞舞的圆球奔腾而过,融进了耀眼的白色世界。跟着,随着坡底的一个急急的大转弯,他们猛地旋转着,慢慢、慢慢地落了地。

他们休息了一下。可是等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却站不住了。她奇怪地叫了一声,转身抓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晕过去了。她整个倒在他的怀里,有好一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了?”他问。“速度太快了吧?”

可她什么也没听见。

她醒过来以后,站起身,吃惊地四下望望。她脸色苍白,眼睛亮闪闪的,睁得大大的。

“怎么了?”他又问。“你不舒服了?”

她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睛美得有些变了样儿,她笑了,快活得吓人。

“不,”她得意地叫道。“这是我生命中的完美时刻。”

她看着他,傲气十足地笑着,就像鬼迷了心窍,让人迷惑不解。似乎一把利刃刺入了他的心,可他一点不在意,也不理会。

他们爬上雪坡,然后又飞落下来,穿过闪闪的白色世界,简直太棒了,太棒了。古德伦咯咯笑着,在雪上飞着,身上盖上了一层晶莹的雪沫。杰拉尔德滑得尽善尽美,他觉得他能把雪橇玩儿得纹丝不差,简直能直刺蓝天,进到苍天的心脏。对他来说,这飞撬不过是他力量的展现,他只需移动双臂,那滑雪就为他所有。他们在几座巨大的雪坡上探路,好找到另一条滑道。杰拉尔德觉得一定有更好的道儿。接着,他找到了他渴望的地方,那是个极好的长长的陡坡,从岩石下绕过,通向坡底的树林。他明白,这遍布危险,可是他也明白,他能地道地驾驭雪橇。

杰拉尔德的目光变得冷酷而又陌生,他在滑雪板上滑过去,比起他这个人来,那滑过去的简直更像是什么强有力的命定的呼啸声,他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完美地向上弹起,整个身躯都在飞,忘乎所以,魂不附体,急急地旋转在一条完美而有力度的线路上。

所幸,有一天下起雪来,他们只好待在屋里。否则,照伯金的说法,他们都会失去自己的本能,只会大呼小叫地表达自己,就像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陌生的雪人。

那天下午,厄休拉和洛克刚好在娱乐室里聊天。洛克这些天似乎不怎么高兴,可还是像往常一样活泼,调皮捣蛋地幽默。

可厄休拉觉得他是为什么事生着气。他的伙伴,那个高大、皮肤白净又漂亮的年轻人也不高兴,他不自在地四下乱转,像是要反抗那种屈从的地位了。

洛克几乎没和古德伦说什么话。而他的同伴却没完没了地盯着她,温情脉脉的。古德伦想和洛克聊聊。他是个雕刻家,她想听听他对艺术的看法。他的身形也让她动心,那小流浪汉的容貌让她好奇,而他老人的神色也引起她的兴趣。除此以外,他那种怪模怪样的各色、独立、独来独往,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艺术家的气质。他是个喋喋不休的人,叽叽喳喳的,开些恶作剧的玩笑,有时显得他很聪明,可通常并不如此。她就能从小矮子的褐色眼睛里看到所有插科打诨的背后是人为的苦痛。

他的身形引起她的兴趣,那孩子似的样子简直像大街上的流浪儿。他并不掩饰这一点,总穿一套简单的防水布衣服,下面是条短裤。他的腿很细,他也不遮掩,这在德国人是很异常的。他从不讨好人,一点儿都不,而是我行我素,表面上显出滑稽幽默的样子。

他的同伴莱特奈是个名副其实的运动员,相貌堂堂,眼睛碧蓝,四肢发达。洛克总是时不时地去滑雪橇,滑冰,可他却不感兴趣。他那纯粹流浪儿的薄鼻孔会随着莱特奈体育表演的小失误而轻蔑地翕动。显然,这两个一起旅行,一起生活,又同住一室的人已经相互厌恶了。莱特奈恨洛克,是因为受到他的伤害,只能白白地苦恼,而洛克总是有些蔑视和嘲笑莱特奈。这两人很快就会分手的。

他们已经很少在一起了。莱特奈总是投奔这个或那个人,总是看别人的意思,洛克大多是一个人待着。他出门时戴一顶威斯特伐利亚的帽子,帽子是褐色天鹅绒的,紧紧贴在头上,两边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耳朵,所以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或是北欧神话中好恶作剧的侏儒。他的脸是棕红色的,干巴巴的皮肤闪闪发亮,似乎表情一变就出皱纹。他的眼睛引人注目,是褐色的,圆圆的,像是兔子的眼睛,侏儒的眼睛,或是一个迷惘者的眼睛,那是双有见地的眼睛,透着不可思议的无言的堕落和神秘的火花。每当古德伦要和他说话,他就会羞怯地避开,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用戒备的黑眼睛望着她,一点儿也没和她接触。他让她觉得,他讨厌她那不麻利的法语和更不利落的德语。至于他自己的不灵光的英语,也实在难以启齿。不过,他能听得八九不离十。古德伦生气了,把他一人甩在那儿。

他看看她,又把眼光移开了,似乎他并不注意她。其实,她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这不有趣吗,普鲁内,”厄休拉说着,转向了妹妹,“洛克先生正在给科隆的一个工厂做一个大柱子的中楣,当街的。”

古德伦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紧张不安的手,那手是褐色的,瘦骨嶙峋,能抓能握的,有些像鹰爪,像立柱底部的虎爪装饰,不像是人手。

“什么料的?”她问。

“什么料的[137]?”厄休拉又用德语重复了一遍。

“花岗岩的[138]。”他答道。

紧接着就成了两个手艺人之间的简短问答了。

“浮雕是什么样的?”古德伦问。

“凸出来的[139]。”

“什么高度?”

想着他要给科隆的一家花岗岩的大厂雕刻花岗岩大柱子的中楣,古德伦就觉得有趣。她从他那儿得知了一些设计理念。雕刻表现的是一个集市的场景,农民和手艺人穿着时兴的服装,饮酒狂欢,荒唐不经。他们可笑地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儿,目瞪口呆地观看演出,亲吻啊,摇摇晃晃的,滚作一团儿,在秋千船上摇摇****,还有玩儿打靶的,一派疯狂的混乱景象。

他们很快地讨论了一下技术问题,古德伦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有这样一个厂多棒啊!”古德伦大声说。“整个建筑都这么好看吗?”

“哦,是的,”他答道。“中楣只是整个建筑的一部分。它确实是个巨大的雕像。”

说着,他似乎僵住了,耸了耸肩,又说:

“雕刻和建筑必须相配。那种雕像与建筑不着调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就像那些过时的壁画一样。其实,雕刻从来都是建筑理念的一部分。既然教堂都做成了博物馆,既然工业是我们的事业,那我们就把工业场所做成我们的艺术场所,把我们的工业区做成我们的巴台农神庙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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