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陆(第8页)
“你为什么这样?”她猛地又被激怒了,又恨恨地问道。
他着了火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随后,他垂下眼皮,显出讽刺和轻蔑。然后,他又睁开眼睛,又露出了冷酷无情的色情。她也就认了,他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的放肆让人讨厌,又让人着迷。可他是对自己负责的人,她要看个究竟。
他们可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睡着之前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怎能拒绝那点儿给人满足的东西呢?什么是堕落?谁在乎这个?堕落是真实的,是别一种现实。而他是那样不知羞耻,那样放纵。一个深情而且心灵高尚的男人现在却能这样,这不是太可怕了吗?她在自己的思维和记忆前畏缩了。然后她又觉得是不是太兽性了?他们两人太兽性了!这么堕落!她又退缩了。可究竟为什么不呢?她依旧是喜悦的。为什么不充满兽性地体验一下全过程呢?她为此而欢欣。她是兽性的,真的厚下脸皮该有多好!那就不会有她没有经过的丢脸的事情了。可她并不觉得害羞,她就是她。为什么不呢?她是自由的,只要她知道了一切,就没有什么隐秘丢脸的事要拒绝接受的了。
古德伦在娱乐室里一直看着杰拉尔德在跳舞,她猛然想到:
“他要把他能弄到的女人都搞到,这是他的本性。叫他实践他的一夫一妻制才荒谬呢!他天生就喜欢乱七八糟的,这是他的本性。”
这是她不经意间的想法,也有点让她震惊。仿佛她已经在墙上看见了《旧约》里新的“弥尼!弥尼!”。[133]这完全是真的。似乎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了她,一时间她相信了神灵的启示。
“千真万确。”她又对自己说道。
她很明白自己始终都相信这个,这是不言自明的。可她必须把这个隐藏起来,从她这儿就得隐藏,她得严守秘密。这是她独自的见识,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承认。
她下了狠心要和他斗,必须得有一人得胜。会是谁呢?她使劲儿硬下心来。她自己的大胆几乎让她笑了出来。这不由得引起了她某种强烈的柔情,对他怜悯和轻蔑参半的柔情。她是太无情了。
众人老早就离开了。教授和洛克到一个小休息室去喝酒。他们看到古德伦沿着楼梯平台的栏杆上楼去。
“漂亮娘们儿[134]——”教授说。
“是的[135]!”洛克短短地肯定着。
杰拉尔德怪怪地,狼一样地大步流星穿过卧室,来到窗前,弯下腰朝外望,然后又站起来转向古德伦,眼光敏锐,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她觉得他非常高,望到他眉心之间发白的眉毛在闪着光。
他似乎在下意识地发笑,她望着他。对她来说,他是个稀罕物,不是人,而是个贪心的动物。
“我非常满意。”她答道。
“楼下那些人你最满意谁?”他高大的身材立在她面前,在她的上方闪着光,发亮的头发硬硬地竖着。
“我最满意谁?”她重复着,想要回答,可又发觉很难让自己集中思想。“哎呀,我不知道,我对他们还不怎么熟悉,可说不出来。你最喜欢谁?”
“噢,我并不在意,他们任何人我都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对我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感觉。”
“可这是为什么?”她问道,脸变得苍白苍白的。杰拉尔德眼中那不经意的笑意更重了,让人不解。
“我只是想知道。”他说。
她转向一边,打破他的吸引力。她奇怪地感到,他正在控制自己。
“喔,我是说不出的。”她说。
她走到镜子那儿,摘下发夹。每天晚上,她都要在镜子前坐坐,梳梳那头黑色的秀发。这是她生活中少不得的程序。
他跟在她后面,站在那儿。她低头忙着,摘下发夹,把暖和和的头发抖抖松。她抬起头时,从镜中看到了他,看到他站在她身后,不经意地望着,并没有有意地看她,可还是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的。
她一惊。她花了全部勇气才能像往常一样继续梳头,装得若无其事。和他在一起,她远非轻松自在。她挖空心思要和他说些什么。
“明天你有什么计划?”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心可怦怦猛跳,莫名的紧张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他能观察得出来。可她也知道,他完全视而不见,像头狼一样视而不见地盯着她。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奇特的战争,是她的寻常意识和他的离奇魔法般的意识的战争。
“我不知道,”他答道,“你想做什么?”
他说着空话,情绪低落。
“噢,”她张嘴就说,“做什么都行,对我来说什么都好,真的。”
可她心里说:“天啊,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傻瓜。要是他看出来,我可永远完了,你知道,要是让他看出来你弄成这副可笑的样子,你就永远完了。”
接着,她对自己笑了,好像这都是儿戏。可她的心却一直在扑腾,人简直要晕倒了。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他,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身材高大,弓着身子,白森森的皮肤可怕之极。她悄悄瞄着镜子里他的身影,要尽量避免让他知道她能看到他。他不知道她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不经意地望着,眼光闪闪地落在她的头上,看那头发松松地垂下来,怯怯的手胡乱地梳着。她把头一歪,胡乱地梳个没完。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转过身去面对他,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这想法把她弄得精疲力竭,无能为力,几乎晕倒在地。她能意识到,他吓人而又迫近的身影就贴在她身后站着,那坚实、不屈的胸膛就贴着她的后背。她觉得再也受不了了,马上她就会倒在他的脚下,匍匐在他的脚前,听任他毁灭自己。
“噢,你能瞧瞧我后面的包,给我我的——?”
说到这儿,就没劲儿地顿住了。“我的什么——我的什么——?”她心里默默地喊叫着。
可他已经转过身去,心里一惊,她会让他动她的包,平时,她自己看得那么紧。她转了过来,脸色苍白,隐秘的眼睛里闪着怪怪的过度兴奋的光彩。她见他弯着腰走到包那儿,并不当事地打开松松的搭扣。
“你的什么?”他问。
“噢,一个小珐琅盒,黄色的,画着正啄胸毛的鸬鹚——”
她朝他走过来,漂亮的胳膊弯着,光溜溜的,灵巧地翻着她的东西,打开了绘图精美的小盒子。
“看,就是这个。”说着,她从他眼睛底下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