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迁移(第6页)
“喂!我们在这儿哪。”她朝楼下叫了一声。接着,她们听到他快步跑了上来。
“这鬼一样的地方。”他说。
“这些房子里根本就没有鬼,因为绝对没人住这儿,只有在有人住的地方才有鬼呢。”古德伦说。
“我也这么想。你们在凭吊过去吗?”
“是啊。”古德伦冷冷地说。
厄休拉笑了。
“不是凭吊它的逝去,而是为它曾经存在而哀悼。”她说。
“哦。”他轻松地应了一声。
他坐了一会儿。他在,就闪现着某种生气勃勃的东西,厄休拉想着。甚至使这所别别扭扭、毫无用处的房子都隐而不见了。
“古德伦说她不能忍受要结婚,要待在一所房子里。”厄休拉意味深长地说,他们知道她是指杰拉尔德说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啦,”他说,“如果你事先就知道你无法忍受,你就没事了。”
“太对了!”古德伦说。
“为什么每一个女人都觉得生活的目的就是有一个丈夫,有一所西边灰色的小屋呢?为什么这就是生活的目标呢?为什么就该是这样呢?”厄休拉说。
“你得尊重愚行[98]。”伯金说。
“可你不必在干傻事[99]之前,就先尊重它吧。”厄休拉笑道。
“那,要是爸爸的愚行[100]呢?”
“还有妈妈的[101]。”古德伦挖苦道。
“还有邻居的[102]。”厄休拉说。
他们都笑了,站起身来。天就要黑了。他们把东西搬到车上。古德伦把空房子锁上。伯金已经打开了车灯。一切似乎都很愉快,好像他们要外出一样。
“可以在库尔森斯停一下车吗?我得把钥匙留下。”古德伦说。
“好的。”伯金说着,他们就上路了。
他们在大街上停下来。商店刚刚点灯,最后一拨儿下工的矿工穿过人行道回家,他们移动着脏兮兮的身影,在发灰的空气里若隐若现,一路上响着种种笨重的脚步声。
当古德伦出了商店回到车里,与厄休拉和伯金飞快地向坡下驶去,驶入扑面而来的薄暮时,她是多么欢喜!此刻的生活多有奇趣呀!猛然之间,她是多么深深地嫉妒厄休拉!生活对她是那么活泛,那么开放,那么无忧无虑,好像不仅是眼前的世界,就连过去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都对她微不足道。啊,要是她也能像她这样,就十全十美了。
以前,除了让她兴奋的时刻,她总是觉得自己内心里有着一种需要,她不能确定那是什么。现在,在杰拉尔德强烈的爱中,她终于感到了最终的和全部的活力。但是,和厄休拉一比,她的内心里还是嫉妒,不满意的。她不会满足,永远不会满足。
她现在缺的是什么呢?是婚姻,美妙、稳定的婚姻。不管她会怎么说,她的确想要结婚。她一直都在说谎。旧有的婚姻观念即使在现在也是对的——婚姻和家庭!可这些又让她不以为然地做了个鬼脸。她想到了杰拉尔德和肖特兰兹——婚姻和家庭!唉,好了,让它歇会儿吧!可是——他对她意味着太多太多!或许,她就不是一个结婚的人。她是一个生活中的流浪者,一个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人。不,不,不可能是这样。她突然幻想出了一间玫瑰色的房间,她穿着美丽的袍子,一个身着晚礼服的英俊男人在火光下拥抱着她,亲吻着她。这幅情景画她题名为《家》。这要是为皇家艺术学会作的就好了。
“和我们一起喝茶,来,”快开到威利·格林的小屋时,厄休拉说。
“太感谢了,可我得回去了——”她很想和厄休拉、伯金一起过去,对她说来,那像是真正的生活。可她的任性又不让她这么做。
“来吧,啊,该有多好啊。”厄休拉恳求道。
“实在是抱歉,我很想去,可我真的不能去。”
她急忙下了车,身子摇摇晃晃的。
“你真的不能来吗?”厄休拉遗憾地说。
“我真的不能。”古德伦暮色中的回答,听着可怜兮兮,委委屈屈的。
“你还好吧?”伯金大声问道。
“很好!”古德伦说。“晚安。”
“晚安!”他们答道。
“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我们会很高兴的。”伯金大声说。
“非常感谢。”古德伦也大声应着。她那颤动的声音透着孤独和委屈,让伯金迷惑。她转身来到她的小屋门口,他们继续向前驶去。古德伦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们,眼见汽车驶入了模糊的远方。当她走在那陌生的房前小道上,内心里充满了难解的痛苦。
她的会客室里有一座长形挂钟,钟面上镶进了彩绘的人脸,那是一张快乐的圆脸,脸色红红的,斜着眼。随着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它会摇摇摆摆地抛出可笑之极的媚眼,再一滴答,它又把同样滑稽的媚眼抛了回来。这张光滑、可笑的红脸膛就这么一刻不停地愣给她送媚眼。她站在那儿,定定地看了几分钟,直到满腔的厌恶让她发疯,她才心虚地嘲笑了自己。那圆脸还在摆动,左送一个媚眼,右送一个媚眼,这边送一个,那边送一个。哦,她是多么不幸啊!这竟是在她最幸福地忙活着的时刻!唉,她是多么不幸啊!她朝桌子瞥了一眼,醋栗果酱,还有自家的放了过多苏打的蛋糕。醋栗果酱还不错,难得见到。
整个晚上她都想去磨坊,可她硬是不让自己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过去。见到厄休拉一人在,她很高兴。屋里亲亲热热的,又很僻静,让人愉快。她们高高兴兴地聊着,没完没了。“你在这儿不是幸福得要死了?”古德伦瞥了一眼镜中自己亮亮的眼睛,说道。对沉浸在那种奇异的绝对完满之中的厄休拉和伯金,她总是嫉妒,简直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