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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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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晴双手扶在后腰,挺着肚子慢悠悠地沿着马路朝家里走去。

今天在新新百货逛到一半,英子临时被翠香叫回了家。她自己又逛了一阵,看看时间方三响应该下班了,便朝家里溜达回去。

林天晴快走到静安寺路的路头,突然从旁边巷子里蹿出一个小报童,一头撞到身上,她尖叫一声,几乎要失去平衡。幸亏身后一人架住了林天晴的肩膀,总算没有摔倒。

林天晴还没顾上道谢,那人“啪”地给了那报童一记耳光,喝骂道:“小赤佬!跑昏头了!”林天晴见那报童不过七岁左右,小脸上五道指印,心中不忍,劝道:“算了算了,反正没摔倒。”

小报童一声不吭,捂着脸跑开。那人忽然惊喜道:“哎?方太太?”林天晴也认出他的枯瘦面孔,居然是杜阿毛。

自从刘福彪隐退之后,方三响与青帮的关系若即若离,只是看在杜阿毛的面子上,偶尔去闸北出个诊。杜阿毛倒还算殷勤,隔三岔五上门送点东西,所以林天晴对他态度还好。

“哎呀,怎么方太太你一个人出门呢?现在不比从前啦,汽车、自行车、黄包车跑得到处都是,一不留神就要撞到的呀。”

“三响上班比较忙,我一个人慢慢走,没关系的。”

“方医生也是见外。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要安排个丫鬟伺候嘛。”

杜阿毛很是热情,坚持要把她护送回家。林天晴虽觉不好意思,但盛情难却。两人走回到公寓楼下,推门进去,正看到方三响和孙希坐在沙发上。

林天晴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她敏感地觉察到,家里发生了某种变化。

“孙医生也在呀,长久不见。”杜阿毛打了个招呼,对方三响讲了刚才的事。方三响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林天晴,问有没有撞伤。林天晴摇头说没事,然后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血腥味,甚至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她做护士的,对这个很敏感,正要开口,却见丈夫轻轻使了个眼色。林天晴强压疑惑,说:“我给你们泡点枸杞茶去,你们三个聊。”转身进了厨房。

杜阿毛也不客气,坐下与方三响、孙希聊了起来。他离开刘福彪以后,转抱了黄金荣的大腿,如今在三鑫公司旗下管着一部分烟土生意,颇为风光。但也因为这个,方三响一直不太待见他,与他不冷不热地保持着距离。

“我只关心治病,外面的事没注意过。”方三响淡淡地道。

杜阿毛离开公寓之后,匆匆走到路对面。樊老三从一个烟摊旁边转出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农跃鳞在这里吗?”

“不知道。”杜阿毛摇摇头,“方医生今天家里有客人,我也不好强行上楼去搜。”樊老三道:“农跃鳞的朋友可多了,怎么会这么巧,跑来藏到方医生家里?”

杜阿毛眯起眼睛,手指头敲着腮帮子。他怎么都吃不胖,脸颊永远紧贴着颧骨,敲起来声音干瘪。

“刚才我在他家客厅,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而且不是从厨房传出来的。他和孙医生又都挽着袖子,应该是刚刚做完什么事。”杜阿毛皱眉想了一阵,对樊老三吩咐道:“这是黄老大吩咐下来的事,不能掉以轻心。你安排几个人,日夜盯牢方医生家进出的情况。”

“啊,好。”

“你手下那些人,都是烂污泥。记得跟他们讲明白,只许盯牢,不许登门骚扰。”杜阿毛又叮嘱了一句,看向公寓二层的卧室窗帘。

此时在那一层棉布窗帘后头,一双眼睛也在盯着外头的街角。

“青帮看来是对我起了疑心。”

方三响把窗帘收了收,转身说道。农跃鳞脸色苍白地躺在卧室**,意识已恢复了清醒,只是身体插着导流管。

旁边林天晴已经了解了整件事情,她没埋怨,只是有些担心。方三响宽慰妻子道:“凭我的面子,杜阿毛不敢闯进来明目张胆地搜查。我们一切照常就好。”

孙希蹲在床头,帮农跃鳞小心地调整着导流管:“农先生现在这个状况,五天之内绝对不能移动。杜阿毛愿意在门口蹲守,就让他蹲吧。”农跃鳞勉强抬起头,说道:“比起四一二的死难同志,我已经多活了一年,不亏了。你们不如把我交出去,不要被连累。”

方三响摇摇头:“你现在落到他们手里,一定会死。我身为医生,不能把病人送去绝路。你安心休养好了,等身体痊愈,我们再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想过,也许去香港避避风头吧,或者更远点,去南洋。”农跃鳞一阵苦笑,“前清那会儿任凭我写什么,朝廷就是拿我没办法;如今的国民政府,论起手段可比大清狠多了。”

孙希打趣道:“沪上都说农先生是铁胆铁笔,这次我真看见您的胆了,触感确实挺硬,包膜厚实,上头还有一个个小颗粒——这是酒精性的肝硬化,您千万不好再酗酒了,有害健康。”

大家饶是心事重重,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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