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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二02(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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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伤寒该如何救治,方三响有点含糊。“优等生,你治过伤寒吗?”他问孙希。孙希一摊手:“我是外科专精,这些可不在行。不过闸北那边脏乱得很,暴发伤寒也不奇怪。”

他记得在去拜访冯煦的路上,看到沿街满是各种垃圾,污水肆流,早春三月就弥漫着熏人的味道,蝇群缭绕、老鼠钻行,估计再过十几天,蚊子也该上阵了。这么肮脏的环境,什么传染病暴发都不奇怪。

方三响瞪了他一眼,现在发这种感叹有什么用?

“这恐怕不是伤寒,我的孩子们,你们应该缩减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时间。”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两人转头一看,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的洋人双手插在兜里,笑嘻嘻地走过来。

这是柯师太福医生。他是红会总医院负责内科的主任,爱尔兰人,业务精熟,性格却跳脱得像个意大利人。在红会医院,外科是峨利生掌管,内科便是这位说了算。他一出现,方三响和孙希赶紧起身让开。

柯师太福教授径直蹲下去,一边给杜阿毛检查,一边用汉语念念有词:“诊治病患就像对付女人,你千万不可自作主张,得仔细观察她。她的心情不会直接告诉你,可全写在身体上了。”

方三响和孙希对这位的轻浮作风早习惯了,静等着下文。

“你们看,虽然患者有头疼、高热、腹泻的状况,但他的肝脾并不肿大,皮肤也没有浮现玫瑰疹。这些都是判断伤寒的重要依据。从腹泻频率和喷射呕吐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更像是赤痢。”柯师太福医生站起身来,像是在课堂上一样发问,“他们的发病时间是怎样?”

方三响详细询问了杜阿毛,得知刘福彪他们是从早晨六点左右陆续开始腹泻,发病时间所差无几。

柯师太福医生若有所思:“伤寒的潜伏期最快也要一周。这九个人就算同时感染,根据体质不同,发病时间也不会巧合到同时。这甚至不是医学问题,而是概率问题。”

“而且伤寒起病缓和,很少会来得这么急?”方三响也回忆起教科书上说的了。

“很好,如果你不用疑问句就更好了,很少有女人喜欢不自信的男人。”柯师太福医生眯起眼睛,“更大的可能,是急性赤痢——我问你们,痢疾传播的三种主要途径是?”

“苍蝇蟑螂、污水和被污染的食物。”

“很好。考虑到患者几乎同时发作,我们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昨晚他们或许同桌进食过。”

他话一出口,方三响、孙希、姚英子脸色齐变,后两人看向前者的眼神都变了。方三响也有些惊慌,连忙举起手道:“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哎呀……”

远处的曹主任本来要凑近,一听这声哎呀,吓得又躲远了几步。原来是方三响急于澄清,扯动了后脑的伤口。孙希伸手去摸他额头,见一切正常,才满腹狐疑地放开了手。

姚英子见瞒不下去了,便简短地把事情原委说给曹主任和柯师太福医生听。曹主任听完气得直哆嗦,可又不敢靠近去训斥,只能用食指对着方三响抖动。

楼前的这场混乱,终于把沈敦和也惊动出来。曹主任一见他到了,立刻跳过去告状,可沈敦和听完之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先走到柯师太福医生身旁。

柯师太福医生讲出自己的判断,然后说:“我去给患者做一个血涂片,顺便取些大便样本,数一下菌群——哎呀,真是美好而充实的一天。”

杜阿毛被两个院工抬走时,抬起头连声喊着:“不只我,不只我啊!他们还在烟馆里,求求你们去救救他们!”他的呼喊逐渐远去。沈敦和背起手,扫视在场的三个实习医生。

“这么说,在闸北的烟馆,这样的患者还有九个?”

“是的。”方三响道。

“我去过几次闸北,那里的环境很糟糕。无论赤痢还是伤寒,一旦暴发,一定会引起大范围的感染。”沈敦和忧心忡忡。

只有曹主任听出了端倪,赶紧说:“我会立刻通知上海自治公所,他们不是有卫生处吗?”

其时朝廷刚刚颁布《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一年,上海开设了自治公所,在华界城厢实行市政自治,卫生正属于其辖下。

沈敦和问:“在过去三年里,上海华界一共出现过几次传染病暴发?”曹主任胆子虽小,可记性特别好,立刻报出了数据:“七次,两次赤痢、三次伤寒,还有一次白喉和一次吊脚痧。”

“面对疫情,华界官府做过什么吗?”

“呃……封路啊,收尸啊……”曹主任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了。

沈敦和缓缓道:“落成典礼上的演讲,你们都听到了。红会总医院的定位很明确,就是服务于华人公众。而这个服务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防治时疫,填补官府工作的空缺。”

“可是……”

“这家医院是用社会善款建造的,如果碰到公共事件,我们却拒绝介入,那么它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曹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内科的正式医生只有三个,剩下的都是没毕业的实习医生,他们能干什么?”

沈敦和笑起来:“这一次时疫还未扩散即被发现,对这些孩子来说,难道不是一次很好的实践机会吗?”

曹主任悻悻无语。沈敦和看向方三响、孙希和姚英子:“本院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你们三个一起救治的。既然这么有缘,这一次的闸北时疫调查工作,也交给你们三个好了。”

“能不能别让英子……”曹主任刚说一半,话就被姚英子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时孙希有点委屈地举起手来:“我是外科,也要参与疫病防治吗?下午我还有个枪弹取出术的病例研讨。”柯师太福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找峨利生帮你请假。医学理论分内、外,人体可不分。想搞清楚这个精妙物体的运转方式,只关心一部分是不对的哟。”

孙希也只好唉声叹气地表示同意,还不忘哀怨地看了方三响一眼。

“你们的任务很简单,找到疾病源头。”沈敦和又叮嘱了一句,“但要记住,现实比课本更复杂,尤其是在疫病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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