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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二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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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齐声应和,然后匆匆各自去准备了。

望着他们三个稚嫩的背影,曹主任忍不住又念叨了几句。柯师太福医生觉得好笑,看了他一眼:“我说老曹,你担心太多,可是会伤肾的,害人害己。”

曹主任一哆嗦,强行舒展双眉:“这三个家伙,医院落成还没一周,已经招惹了报社和黑帮,连朝廷都差点得罪!真不知道未来还会闯什么祸!”

“未来吗?”柯师太福医生面色略显凝重,“老曹啊,我总有一个预感。”

“哦?您说,您说。”

“我感觉,一股席卷中国的风暴,就快要来了。这家医院也许要面对更加复杂的局面,这些未经人事的小家伙,得尽快成熟起来才行。”

曹主任哈哈大笑:“医生您是英国人,对中国了解不够深哪!”

“我是爱尔兰人,谢谢。”

“好,好。我告诉您吧,如今宣统皇上春秋正盛,大清未来只会越来越安稳。”

见曹主任说得无比自信,柯师太福医生“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方、姚、孙三人抵达了祥园烟馆。几个黑瘦的兵勇挪开拒马,一个卫生处的官员与他们三人接上头,絮絮叨叨地介绍起情况来。

暴发时疫之后,自治公所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烟馆进出口,并在附近洒了几圈石灰。不过他们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整个上海只有十九家正式医院,绝大多数设在租界内,华界的医生数量本来就少,还都是分散开诊,卫生处根本没有足够的专业力量。

若红会总医院不派人来支援,他们只能按老法子,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

但卫生处官员明显没想到,总医院派来的居然是三个年轻人,而且有一个是……女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方医生、孙医生,这边走。这位,呃,姚女士还是在门口等着吧。”官员说,“瘟神在室,女的进去不太吉利。”

姚英子眉头微微一皱,方三响停下脚步,看向官员:“请你叫她姚医生。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对方还要说什么,孙希拽住他胳膊到一旁,笑容可掬地小声补充:“姚永庚知道吗?他家千金。”

官员吃惊地又看了眼姚英子,仿佛不相信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会自蹈险境,末了只好默默退开。

“谢谢。”姚英子小声说。孙希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而方三响已经先一步踏入馆内。

这是方三响第二次踏入此间,不过相隔十几个小时,气氛已变得截然不同。

昔日喧闹鼎沸的馆内,如今却静得如同义庄。除了刘福彪和那八个倒霉手下躺在大烟榻上奄奄一息,其他人跑得干干净净。屋子里除了呛人的大烟味,还多了刺鼻的屎尿味,刺激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祥园烟馆和其他老烟馆一样,有一个极不健康的习惯:他们几乎不会开窗通风,让大烟味日复一日地缭绕、沉积,美其名曰“养厚味”。哪家的烟味厚,烟客就觉得哪家更靠谱。

所以他们三人一进馆内,先把所有的窗户、大门都打开,尽量保持通风。运气还不错,刚开完门窗,就有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把秽味**涤到可以容忍的地步。

三人走到烟榻前,挨个审视过去。昨晚还生龙活虎的青帮汉子们,如今却瘫软在榻上,一个个面容枯槁,整个人都陷入自己排泄出的恶臭里。排泄物半糊状半水样,红白相间,煞是吓人,里面还泡着熬了一半的大烟膏子。几个净桶歪倒在一边,来势太猛烈,根本没来得及用。

方三响看到昨晚袭击自己的那个家伙,像是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一层汗水浮在油腻的面孔上,几乎快屙得脱了形,不复昨日的凶悍。而旁边单独一榻的刘福彪,更是憔悴得不像话,眼窝深陷,枭雄气势被持续不断的腹泻冲刷得涓滴不剩。他似乎还残留点精神,睁开眼睛看到方三响。

“放心好了,这一次有医生来救你,不会和你那兄弟一样。”方三响低声道。刘福彪哼了几声,不知想表达什么,很快又把手无力地垂下去了。

三人分别检查了三个人,然后在房间外面碰头商量。青帮汉子们的症状跟杜阿毛差不多,发烧、呕吐、腹泻以及腹部剧痛。不过无论症状多严重,身上都没见到玫瑰疹。

综合其他指征,这几乎可以断定不是伤寒,看来柯师太福医生的直觉是对的。方三响跟其他两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赤痢虽然可怕,但跟伤寒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孙希不放心,还带了本英文的传染病学教材来,当场对着患者辨认了一下。

虽然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污染源头,但也不可能放任九人在这里。他们腹泻得太厉害了,必须尽快补水,否则很容易造成脱水性休克,会出人命的。

“我们分一下工。”方三响对其他两人说,“我来采集那九个人的血样和粪便样本;孙医生,你去找自治公所的警察,想办法找到离开烟馆的那些人,源头找出来之前,别让他们乱跑;姚医生,你到附近的老虎灶弄点热水送过来,让他们保存体力。”

其他两个人听出来了,方三响这是把所有的脏活和累活都包揽下来了。孙希倒乐得轻松,姚英子却很不满:“你觉得我们会拖你后腿吗?”

方三响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没事。”

这确实是一桩最大的怪事。当晚青帮汉子们吃过饭之后,除了吸食几口大烟,没再吃别的,那顿饭的嫌疑最大。但方三响昨晚也同桌进食,而且吃得不少,怎么会安然无恙?

姚英子知道他不愿意欠人情,耸耸肩:“好吧,随便你。”

其他两个人退出烟馆,各自去忙分配的任务。方三响独自站在屋里,呆了呆,从绣着红十字的挎包里取出几个深色玻璃瓶,也不嫌地上有多脏,直接趴下开始搜集起来。

九个人的粪便、脓血和尿样,都需要分别搜集,依次编号,再用橡皮膏贴好。这是个既细致又肮脏的活,好在方三响早就习惯了。跟满是难民与伤员的营口港医院相比,这里简直干净得像皇宫。

他搜集完成之后,卫生处那边也把热水送来了。同时抵达的,还有总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工作人员在杜阿毛的粪便里观察到了福氏志贺菌,证明他们三个的判断没有问题。

方三响与姚英子给热水加了几撮盐,给那九个人硬灌进去,让他们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然后叫卫生处的人帮忙抬上马车,尽快送去总医院救治。

可卫生处的官员不肯配合。方三响解释说赤痢只会通过粪口途径传染,不会通过空气传播。可那官员拒绝放行,仿佛那九个人一旦离开烟馆,就会化为瘟疫四处传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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