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第2页)
场面瞬间大乱。女家庭教师玛莎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想拉住海莲娜往后退,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后面的护卫也迅速上前,与同伴形成夹击之势,试图驱赶那只受惊的雄鹿。学者埃尔伍德惊慌失措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拉车的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雄鹿的气息所惊扰,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不顾车夫的呵斥,猛地扬起前蹄,然后拖着马车疯狂地向森林另一个方向冲去!
混乱中,海莲娜被玛莎拉扯着向后跌倒,滚入了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黑莓灌木后面。荆棘划破了她手臂和脸颊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柔软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沾满了她的裙摆。等她忍着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挣扎着从灌木丛中爬出来时,眼前已经失去了队伍的踪影。雄鹿不知去向,护卫和玛莎的呼喊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并且被茂密的林木层层阻隔,变得模糊不清。那辆受惊马车狂奔时发出的轰隆声和树木被撞断的噼啪声,也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她,落单了。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海莲娜。她孤身一人,站在这个陌生而幽深的森林里,手臂和脸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沾满泥土的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周围是无比高大的、仿佛要向她倾轧过来的树木,阳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无数晃动的、扭曲的光斑和阴影,使得林间的视线变得暧昧而不可信。远处传来的、队友们模糊的呼喊声,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更加凸显了她的孤立无援。森林不再宁静美好,那些低语的树叶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无数隐藏生物在窃窃私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腐殖质和血腥味(来自她自己的伤口)的冰冷空气。不能慌。她告诉自己。千年的幽灵生涯让她对孤独和危险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受力。她仔细辨认着方向,试图根据记忆中马车狂奔的声响和太阳的位置,判断出返回森林边缘的大致方向。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落叶层上行走,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特别湿滑或者布满荆棘的区域。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树枝折断的细微声响,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停下脚步,紧张地四处张望。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幽暗的森林里仿佛失去了意义。腿脚越来越沉重,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运动和汗水浸染而更加疼痛。饥饿和口渴的感觉也开始袭来。周围的景色似乎一成不变,都是无尽的树木、灌木和斑驳的光影,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里徒劳地打转。绝望的情绪,如同藤蔓,开始一点点缠绕上她的心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地方蜷缩起来保存体力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鸟鸣,也不是野兽的嚎叫。那是一种……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夹杂着压抑的、充满了痛苦和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某种……仿佛火焰灼烧空气时发出的、低沉的噼啪声?并且,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平时接触的温和魔法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攻击性和毁灭意味的魔力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海莲娜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是在她的左前方,一片生长着更加茂密、树干呈现出不祥的深褐色的铁杉林后面。危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警告她。快离开!躲起来!
但是,另一种更加强烈的冲动,却驱使着她。是好奇?是对那异样魔法波动的探究?还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无法抵抗那命运的牵引。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踮起脚尖,利用树木和灌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
她躲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铁杉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望向那片林间空地的景象。
只看了一眼,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空地的景象触目惊心。原本平整的地面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深浅不一的坑洼,几棵较小的树木被拦腰斩断,断口处呈现出不自然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熔化的琉璃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臭氧味(类似于雷雨后的气味,但更浓烈)、烧焦的木头和皮肉的味道,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
空地中央,站着三个身影。其中两个,穿着统一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银灰色胸甲和锁子甲,胸前用猩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抽象化的、仿佛利剑与火焰交织的十字架图案——教廷骑士!他们戴着覆盖了整个头部的桶形巨盔,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头盔的缝隙中感受到两道冰冷而无情的目光。他们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剑,剑身上流动着不祥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暗红色光芒,显然被附加了某种针对巫术的破魔或灼烧效果。他们的动作矫健而充满杀伐之气,如同两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倚靠在一棵焦黑树干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性。她穿着一身已经破损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深色污渍(显然是干涸和未干的血迹)的墨绿色旅行长袍,袍子的质地似乎很特殊,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如同鸟类羽毛般的光泽。她的身形纤细,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那是一种如同燃烧的火焰般、耀眼夺目的红色,此刻凌乱地披散着,沾染了血迹和灰尘,几缕发丝粘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额头上。她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殷红的血液汩汩涌出,将她墨绿色的袍子和捂住伤口的手都染成了暗红色。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根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的、像是白蜡木材质的魔杖,杖尖黯淡无光。
尽管处境如此狼狈和危险,她的脸庞依旧能看出原本惊人的美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同精灵的雕塑,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如同初春森林最深处、阳光穿透新叶时呈现出的、清澈而充满生命活力的翠绿色。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不屈的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灵魂都在燃烧的绝望。她的呼吸急促而浅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腹部的伤口,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放弃抵抗,女巫。”其中一个教廷骑士开口了,声音透过厚重的头盔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和回响,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你的邪恶戏法已经结束了。接受圣火的净化,是你唯一的归宿。”
红发女巫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翠绿色眼眸,死死地瞪着眼前的骑士,那眼神中的恨意与骄傲,几乎化为实质。她握紧那半截魔杖,试图再次凝聚魔力,杖尖艰难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绿色光芒。
另一名骑士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手中那燃烧着暗红色光芒的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留情地向着女巫的脖颈斩去!
眼看那燃烧着破魔红光的长剑就要触及红发女巫纤细的脖颈,将她最后的生命之火斩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或许是源于灵魂深处对教廷本能的憎恶,或许是那红发女巫眼中不屈的火焰触动了她千年前被追杀的痛苦记忆,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言说的命运牵引——海莲娜,这个躲在树后、本应恐惧得无法动弹的十岁女孩,不知从哪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勇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从藏身的大树后冲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之前用于辅助行走时捡到的一根结实的硬木树枝,朝着那名举剑骑士的方向狠狠地投掷过去!同时,她体内那并不算强大的魔力,伴随着她强烈的意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混乱的推力,像一阵突然刮起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猛地撞向那名骑士!
“砰!”
树枝准确地砸在了骑士覆盖着金属臂甲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虽然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和那股混乱的魔力冲击,还是让那名骑士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连半秒都不到的凝滞和分神。他的头盔下意识地转向海莲娜出现的方向。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瞬间!
“Expelliarmus!(除你武器)”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咒语,从红发女巫几乎咬破的嘴唇间挤出!她手中那半截魔杖尖端,原本如同风中残烛的绿色光芒骤然爆发,凝聚成一道细长而精准的魔力光束,并非射向骑士本人,而是射向他手中那柄燃烧着红光的长剑!
“铛啷!”
那名骑士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和麻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长剑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然后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落叶丛中,上面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名骑士反应过来,怒吼一声,立刻放弃对女巫的夹击,转而挥剑冲向突然出现的海莲娜!他的眼神透过头盔缝隙,锁定在这个胆敢干扰“神圣净化”的小女孩身上,充满了被冒犯的杀意。
海莲娜看着那柄带着死亡气息、向她急速迫近的长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Protego!(盔甲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