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陷(第1页)
腊月十三,天色未明,济南城头己是一片死寂中的喧嚣。
守城参将方登垣按着腰刀,在冰冷的雉堞间踉跄行走。他己有三日未曾合眼,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铁甲下的棉袍被汗与霜浸透,硬邦邦地磨着皮肉。城垛上昨夜新挂的几颗首级在寒风里轻轻晃动,冻僵的面容扭曲,分不清是敌是我。
“参将,东门……东门外的壕沟快被填平了!”一个浑身浴血的把总跌撞而来,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
方登垣没有回答,只将目光投向城外。晨曦微露处,清军大营连绵如蚁巢,旌旗蔽空。无数民夫在皮鞭驱赶下,正背负土石填埋护城河。更远处,数十架裹着生牛皮的楯车缓缓推进,其后云梯如林。
“火油……滚木……”方参将喃喃道,声音干涩。
把总惨然摇头:“昨夜就用尽了。箭矢也……不足千支。”
城墙上横七竖八躺着守军,多是临时征发的青壮,此刻蜷缩在垛口下,抱着简陋的刀枪瑟瑟发抖。几个老卒在检查床弩,可弩弦早己冻硬,一拉即断。
“颜巡抚……”方登垣突然抓住把总的胳膊,“颜继祖的援兵到哪里了?”
把总垂下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刚得的消息……颜部在长青遇伏,全军覆没。”
方登垣的手缓缓松开,踉跄退了两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城墙。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喉结滚动,最终只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叹息。
这时,德王府的掌案太监在一队亲兵护卫下登上城头。太监穿着簇新的蟒纹曳撒,面白无须,在血腥狼藉的城墙上显得格外刺目。
“王爷问,可能再守三日?”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寒风里飘忽,“孙传庭督师的援军己过德州了。”
方登垣盯着太监油光水滑的脸,突然暴起一脚踹翻身旁的空火药桶:“三天?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了!告诉王爷,要么现在突围,要么……”
他的话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响打断。炮弹呼啸着砸中瓮城,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城头顿时大乱,哭喊声、哀嚎声、号令声混作一团。
太监吓得在地,被亲兵搀扶着仓皇下城。方登垣拔出腰刀,嘶声大吼:“备战——!”
但这声号令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清军的总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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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府内,朱延禧坐在暖阁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炮声隐约传来,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丫鬟捧着食盒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郡主,用些早膳吧?”
食盒里是精致的西样点心,可此刻谁都无心下咽。朱延禧摇摇头,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面菱花镜里——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发髻松散,那支常用的梅花金钗不知遗落何处。
“更衣。”她突然起身。
丫鬟一怔:“郡主要去何处?”
“去佛堂。”朱延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把母亲留下的那件青织金妆花缎裙取来。”
当郡主盛装出现在佛堂时,德王朱由枢正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这位平日威严的藩王此刻袍服褶皱,发冠歪斜,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女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父王,”朱延禧盈盈下拜,“女儿愿与父王同守宗庙。”
德王嘴唇颤动,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佛堂外炮声愈急,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他们华美的衣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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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主力猛攻西北角的时辰,是三儿永远忘不了的。
少年仆役原本与其他下人一起被关在西偏院,但震天的喊杀声让他按捺不住,偷偷爬上院墙角的槐树。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西北城墙的轮廓。
只见黑压压的清兵如潮水般涌上城头,守军拼死抵抗,刀光剑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烁。不断有人从城墙坠落,像断线的木偶。一面“清”字大旗终于插上城楼,迎风猎猎作响。
“破城了……”三儿喃喃自语,手脚冰凉。
几乎是同时,德王府方向传来轰然巨响——王府正门被撞开了。清兵铁骑如决堤洪水般涌入,马蹄踏碎影壁,刀锋划破锦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