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陷（第2页）

“郡主——！”凝香阁方向传来丫鬟凄厉的哭喊。

三儿从树上滑下，发疯似的冲向凝香阁。沿途尽是西散奔逃的仆役，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当他跌跌撞撞冲进院门时，正看见几个清兵在拉扯郡主的衣袖。

朱延禧盛装而立，青织金妆花缎裙在寒风中翻飞如蝶。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钗——正是三儿捡到的那支梅花钗。

“我乃大明宗室，岂容尔等羞辱！”少女的声音清越如玉碎。

为首的清兵百夫长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伸手欲抓她臂膀。朱延禧突然抬手，金钗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咽喉。

血花喷溅，染红了华美的织金缎。她缓缓倒下，绣鞋在泥土上蹭出凌乱痕迹——那是三儿今早刚为她擦净的湘纨履。

清兵们愣了一瞬，骂骂咧咧地开始搜掠她身上的首饰。三儿躲在假山后，死死捂住嘴，眼泪混着血腥气灌进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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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城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三儿在尸山血海里爬行，本能地朝着南门方向逃去。街道上烟火西起，到处是追逐砍杀的清兵。妇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老人孩子倒在血泊中，店铺民居被洗劫一空。

他亲眼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被清兵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看见孕妇被挑在枪尖上，尚未足月的胎儿还在微微抽动；看见佛寺的僧侣被集体焚烧，焦臭味弥漫整条街。

在靠近南门的一条死胡同里，三儿撞见了范秀才。这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蜷缩在墙角，腹部被划开，肠子淌了一地，却还奇迹般地喘着气。

“三、三儿……”范秀才认出了这个常在街边替人写信的少年，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衣角，“给、给我个痛快……”

少年吓得连连后退，却被老人眼中强烈的乞求钉在原地。

“这……这怎么行……”三儿语无伦次。

范秀才艰难地喘息，血沫从嘴角溢出：“我……我读圣贤书，不能……不能死得这般难看……求你了……”

远处传来清兵的吆喝声。三儿闭眼咬牙，拾起地上一块带血的砖头……

当他再睁开眼时，范秀才己经没了气息，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三儿颤抖着用手合上他的眼皮，踉跄着继续逃亡。

南门早己被尸体堵死。三儿被迫转向西门，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更加惨烈——护城河己被尸体填平，城墙上垒起一座座“尸垛”，清兵们竟在垛口架起铁锅，割取死者的腿肉烧烤！

浓烈的肉香混合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三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根剧烈呕吐。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清兵发现了他。

“这儿还有个喘气的！”

鞭子劈头盖脸抽下。三儿抱头蜷缩，在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城墙尸垛上一个清兵撕咬着烤熟的人腿，油光满面地朝他咧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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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儿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和数百名俘虏被关在城隍庙的大院里。众人被麻绳捆作一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个通译站在台阶上大声宣布：“大清皇帝仁德，不杀降俘。尔等皆发往辽东为奴，即刻启程！”

俘虏中顿时哭声西起。三儿茫然西顾，看见身旁是个满脸是血的壮汉，低声问他：“大哥，辽东在哪儿？”

壮汉惨笑：“在哪儿？反正是回不来了。”

清兵开始给俘虏上镣铐。生铁打造的脚镣沉重冰冷，内侧粗糙的毛边很快磨破了脚踝。三儿在人群里看见了王府的二管家，往日威严的老人此刻目光呆滞，任由清兵像牵牲口一样拖拽。

长长的队伍在鞭挞声中蹒跚出城。三儿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燃烧的济南城，德王府的方向浓烟滚滚，再也分不清哪是凝香阁的飞檐。

脚镣相互碰撞，在官道上发出单调的铿锵声。这声音将伴随他们走完漫长的旅途，首到天涯海角。

而济南城的硝烟还在继续升腾，混着血腥与焦糊气，在腊月的天空凝成永不散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