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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残冬(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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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瘸子松开手,烦躁地摆摆:“滚回去!老实呆着!这世道……唉!”他提着空篮子,一瘸一拐往后厨方向去了,背影佝偻得像又老了几岁。

少年不敢再停留,小跑着穿过几道门廊回到杂院。这里是王府最偏僻的角落,几排低矮瓦房住着最低等的仆役。此时院子里却不像平日那样安静,七八个下人聚在院中槐树下低声议论着什么,人人脸上都带着惶恐。

“……东门关了,只许进不许出!”

“巡抚衙门的人都在往西门跑,我亲眼看见的!”

“德王爷呢?王爷不走吗?”

“王爷怎么走?宗室藩王守土有责……”

“守土有责?别是让人卖了还帮数钱!我听说山东巡抚颜继祖早就带兵跑了!”

“不能吧?那咱们怎么办?”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受惊的蜂。少年站在院门口,听着这些零碎消息,只觉得手脚冰凉。这时,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马夫喘着气从外面跑进来,脸色煞白:

“不好了!城、城墙上挂人头了!”

院子里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马夫。

马夫扶着膝盖喘气,声音发颤:“我刚从南城根回来,看见、看见城垛子上挑着好几颗人头!血糊糊的!守城的兵说那是鞑子的探子,昨夜想偷爬城墙被发现了……”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挂人头示众,这是最严厉的警告,也意味着局势己经紧张到了极点。

“真的是鞑子?”一个婆子声音发抖地问。

“不是鞑子还能是谁!”马夫首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和不知是冻出的还是吓出的眼泪,“听说那些辫子兵凶得很,破了的城池鸡犬不留!咱们、咱们……”

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恐惧像实质的阴云笼罩了小院,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茫然望天,有人双腿发软蹲在地上。

少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只觉得胸口发闷。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根金钗,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郡主的身影、王把总紧绷的脸、张瘸子的惊惶、马夫带来的消息……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可怕未来。

这时,杂院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是王府的二管家。他穿着厚厚的棉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日凌厉许多。

“都聚在这儿做什么?”二管家声音不高,却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天塌不下来!”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散开,却没人真的回屋,只是退到屋檐下或墙角,继续不安地交换眼神。

二管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少年身上:“三儿,凝香阁的院子收拾干净了?”

“回、回二管家,收拾干净了。”少年忙躬身回答。

“嗯。”二管家点点头,却没立刻离开,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对众人道,“都听着,王爷有令,从今日起,各院下人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许议论外事。违令者……乱棍打死。”

最后西个字说得又轻又冷,像冰碴子砸在人心上。说完,二管家转身走了,留下满院死寂和更加浓重的恐惧。

夕阳西下,天色迅速暗沉。北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王府各处早早挂起灯笼,昏黄的光在风中摇曳,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给这座深宅大院添了几分鬼气。

少年躺在通铺大炕的角落,听着身边其他仆役压抑的叹息和辗转反侧声,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怀里那根金钗硌在胸口,提醒他白天的经历不是梦。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撞击城门的声音。炕上好几具身体同时僵住,屏息倾听。但那声音再没响起,只有风声依旧呜咽。

这一夜,济南城无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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