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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已经太晚了。从前她缩在西海权贵们身后是障眼法,如今,却是因为真正的孱弱。但萧明绰还是没有放过她。皇后轻轻松松,就把贺儿氏从背靠的大树,重新变成了太后的敌人。
库莫乞此时正在跟乌兰徵说什么呢?正式求娶公主吗?他们家一直都觊觎云屏,这一点段知妘很清楚。库莫乞残废了以后,他们更需要云屏。她的不愿意,没有任何力量支持,反而越来越令贺儿薄恼火。太后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后,还摆什么谱?
她连最后的庇荫都要失去了,只剩下一条路。
“太后死了这条心吧。”明绰还在对着她笑,“我不会让你见到陛下的。”
段知妘明白了。陛下回长安,宗亲朝廷原本都是要去接的,她也安排好了盛装,就等着去城门。她本以为他们连迎驾都略过了就提前回来是因为着急见孩子,原来萧明绰还有这层意思。
“我是她的母后,”段知妘强撑着昂起下巴,“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见他?”
“因为我不想,”明绰说得轻描淡写,“就可以。”
“皇后太自信了吧。”
明绰笑了,手指在杯沿轻轻划了划。然后她敛了敛袖子,作出了一副准备耐心长谈的样子。
“太后也不是外人,我同你说些建康的宫廷秘事吧。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我皇兄不是我母后所出,却不知我母后自小给他下药,让他身体不好,不能理政……其实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太父是帮着他的。你看,我太父不喜欢女人掌权,一心想要把我皇兄培养成才……”明绰耐心解释,生怕段知妘听不明白似的,“皇兄可以把此事告诉太父,可是他又担心,太父和我母后才是亲父女啊。这感情的事情,偏向这一头,还是偏向那一头……哪里说得准啊?所以他就忍了。”
段知妘没忍住轻轻挑了挑眉,萧盈是个什么人物,她大概有数。但是听到他十几岁就有如此城府,还是有些惊异。
明绰托着腮,继续往下讲:“你猜他忍到了什么时候?”
段知妘很配合地追问:“什么时候?”
“他一直忍到长沙王叛乱,忍到设计谋取了执金吾卫的军心,而我母后得罪朝中世家,又为了不肯要我远嫁而惹得太父很不高兴的时候,以此事逼我太父出手软禁了我母后——”她有意乍然截断了话音,看着段知妘强撑着不动声色的表面,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慌乱。
“我皇兄的智计心性,世上少有。”明绰满意地笑了笑,“我也不过
是学了一二分。”
段知妘听明白了,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她一直以为,萧明绰是因为忌惮她会说出私通母国的事情才讳莫如深。可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大燕从各方面来看都已经与南国平起平坐,大雍使臣的态度极好,两朝开路通商,士人学子、走商行贩凭文牒即刻自由穿行,乌兰徵已经不会再那样忌讳皇后与母国的联系了。太后此时要拿出那封信,只会证明当年是她害了皇后。
同样一件事情,什么时候说,在什么情况下说,怎么说……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太后已经耗完了她的筹码,现在局面完全在皇后手中。
她最后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段知妘低下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掌心。她努力克制着自己音调的平稳:“皇后,一切的罪孽都是我造下的,辉儿没有对不起你……”
“是啊,所以我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明绰放松地握着茶杯,像在跟她拉家常,“宫里都知道,公主和贺儿冲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嘛。”
段知妘咬了咬牙:“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辉儿?”
明绰抬起眼睛,不笑了:“跪下。”
段知妘怔愣了片刻,然后她果断地起了身,撩起裙摆便要跪。明绰神色淡淡的,只道:“不是跪我。”
她指了指案上梁芸姑的牌位:“跪下。”
段知妘深吸了一口气,面朝着梁芸姑的牌位,跪了下来。明绰冷着脸,看着她,于是段知妘主动磕了一个头下去,嗑得很重,额头抵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明绰什么都没说,她便继续磕,每一个声音都很响。明绰垂下眼,似是不忍心看,但也始终没有叫停。直到段知妘伏在地上,屈辱的眼泪终究是不受她的意念控制,落了下来。
饶是如此,她却还是没有一句忏悔,哪怕是假惺惺的求饶。
明绰轻轻地“呵”了一声,似是觉得可笑。段知妘如今只能托庇于贺儿氏,把女儿嫁过去,其实对她是有好处的。可是她在自己和女儿的幸福之间,还是选择了女儿。明绰因此而被一种新的愤怒刺痛,好像段知妘选择做一个母亲,反而比她死不悔改的态度更加罪无可恕。七年前的质问像一句诅咒一样缠绕在她耳畔,段知妘每一声叩头都像一个回响。
连她都可以为女儿做到这样,你又算什么样的母亲?你刀挟亲儿,一走了之,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行了!”明绰终于开口制止了她的动作,不适地别开了眼睛。段知妘抬起头看着她,额头正中间已经红肿了一片。
明绰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段知妘面前,轻轻俯身,挨近了她的脸:“你不会以为,你磕这两个头,芸姑的死就能一笔勾销了吧?”
“皇后若要我偿命……”
“不不不,”明绰打断她,“晔儿会伤心的。”
更何况,段知妘毕竟还是大燕的太后,即便她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很弱了,但要是突然死了,就会方便很多人做文章。
“你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想着老来可依。”明绰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前想着继续把持朝政,如今……”
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如今太后大概也没这般心气了,她当年得罪了太多西海权贵,即使这些年着意与乌兰亲族七大姓修好,终究为时已晚,恨她的人不在少数——别人不说,明绰相信乙满从没忘记过齐木格之死。可以想见,等到晔儿登基那一天,她若没有新帝庇佑,也不知敢不敢闭眼睡觉。
就为这个,秋桑说她这些年对晔儿尽心,明绰相信。
“就是不知道,这幼年养育的恩情,晔儿能记几年?”
段知妘看着她,极尽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既然只能把皇长子还回来,她就知道,皇后不会让乌兰晔还记得她这个祖母的。明绰看着她这个冷笑,突然无比清晰地确认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