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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知妘撑着他的腋下,让他自己站好,然后起身,整了整衣裙,这才重新牵住了乌兰晔的手:“你该回去了。”
“我不要!”
“哪有孩子不认亲娘的道理?”
乌兰晔又哭了,他什么都不明白,只能抱住了祖母的腿,凭着心里想的喊出来:“伊玛戈别不要我……”
云屏皱起眉,想上来安慰他,可是段知妘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她看着哭个不停的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个及笄礼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萧明绰是想告诉她,云屏捏在她手里呢。如今的萧皇后,手段硬,心更硬。亏得辉儿还傻乎乎的,以为那是她的好姐姐……好啊,那就还回去。
段知妘露出了一个小孩子看不懂的笑容,蹲了下来,把乌兰晔跑乱的衣领重新理好,就这样轻声细语地,就和往日里跟他说去跟冯先生上课不要打瞌睡的语气一模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又不是我的孩子,我要你做什么?”
“额珂!”云屏叫起来,“你说什么呀!”
段知妘不理会她。乌兰晔还太小了,他不懂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现在就像是突然被捅了一刀似的,睁大眼睛看着她。都说他跟乌兰徵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可是段知妘看着他长了这么几年,总觉得他和萧明绰也很像。
尤其是,这样信任她之后,又突然被她捅了一刀的神情。
“走吧。”段知妘站起来,握紧了孩子的手,“你娘回来了,该把你还给她了。”
第102章
明绰走出来,看见段知妘还站在外间。整个长秋殿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这里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七年前那个夜晚,有人现在还带着伤痕,有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人对太后毕恭毕敬,小心伺候。可是这七年来没有皇后庇佑,他们也不敢得罪太后,只有无数恐惧与不甘交织的眼神,远远地,隔着门,隔着墙,隔着窗,隔着七年的时光,看过来。
但段知妘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气氛。她站在堂中,就算连杯茶也没人上,她也不在乎,面色如常地打量着这殿中的一切。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明绰走后,长秋殿里的人也一直将这里维持着原样。提前知道了皇后要回来,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应的物件和日用还是当年从大雍搬来的嫁妆,唯独堂上高几多了一张牌位,写着“哀贞梁氏芸姑之灵位”。
明绰看她盯着灵位,微微垂下眼,面上不动声色,反而客气道:“太后,坐吧。”
段知妘闻声回过头,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几眼。
“晔儿睡下了?”
明绰点了点头,音量很低:“冬青,上茶,别怠慢太后。”
冬青这才肯去端茶,明绰也不管段知妘坐不坐,自己转过去,当着她的面捻了三支香,点上了,在梁芸姑灵前拜了拜。
出乎她的意料,见到段知妘的时候,她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晔儿被她牵
在手里,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但已经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孩子。段知妘让他跪下,叫母后,他就跪了,只是憋了半天,也只说出来一句“见过皇后”。明绰便没忍住把孩子抱进了怀里,晔儿似是有些不舒服,身子很僵,但终究是没有挣脱开母亲的怀抱。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明绰根本没有理睬太后的意思,自顾自带着晔儿回里间去,和秋桑一起照顾他睡下。秋桑说,小时候伺候的保母到晔儿断了奶就被太后遣出宫了,她能一直在皇长子身边,是泰赤哈氏努力争取的结果,也是因为她时常给皇后写信,太后终究是忌惮。冯濂之的密报说得没错,泰赤哈氏病了以后,晔儿就被接进了长霄殿,秋桑为了能继续留在晔儿身边,不得不对太后低头,每一封信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也都要由太后过目……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似是有恨,但又有一些除了恨以外的东西。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对明绰说:“但这些年,太后对皇长子殿下……倒确实是用心的。”
明绰直起腰,把香插|进牌位前的香炉中:“多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的孩子。”
段知妘嗤笑了一声,似是不耐烦她这惺惺作态,只问:“陛下呢?”
“库莫乞听说陛下回来了,”明绰转回去,角度微妙地昂着下巴看着她,“这就赶紧进宫求见了。”
段知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萧明绰,我已经把你的儿子还给你了。”
她这样懒得做场面,明绰便也不跟她绕客气话了,只道:“你该把他送回洛阳。”
“是他自己不愿意离开。”
“他只是个孩子。”明绰看着段知妘的眼睛,“太后摆弄人心的本事,天下没几个大人招架得住,你会拿一个孩子没办法?”
段知妘便不说话。云屏公主骑着马去边哭边送,旁人听着都觉得两个孩子感情好,叫人动容,但明绰一听就知道了,若是没有段知妘的默许和纵容,辉儿不至于做得这么煽情。就算辉儿想不到,太后若是真心想送皇长子离开,也自会拦住女儿。
“你就是要逼我和陛下回来。”明绰了然地撩起自己的袖摆落座,将冬青刚送上来的茶轻轻往前一推,尽管段知妘还站在那里,根本没坐下。明绰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轻笑,“你想亲自见陛下。”
段知妘垂眼看了看她推过来的茶,到底还是坐了下来,垂着眼睛道:“你从前不是这样小气的女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小气的女人。”明绰毫不犹豫地回答,“太后勾勾手指,天下的男人都要为你神魂颠倒,乌兰徵也不过凡夫俗子——我怕呀。”
“如今他只为你一人神魂颠倒吧。”段知妘的声音很轻,“萧皇后可真是前无古人,你母后也得等做了寡妇才有这般权势滔天,你却能在陛下在时就这样让他言听计从。萧明绰,你才是好手段。”
明绰笑得真心实意:“都是太后当年教得好。”
段知妘已经做好了准备,萧明绰一定会羞辱她,但这一句话还是狠狠地在戳痛了她某根神经。太后一张面皮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年近四十,可是眼下一条肌肉被气得狠狠一颤时,还是泄露出了一丝狼狈的老态。
她想过无数次,能怎么破这个局,但都没有办法。萧明绰刚开始跟乌兰徵出征的时候,她还觉得是个机会。皇后生产时那一点小小的意外也就没什么,她还是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她没有想到,萧明绰竟然舍得下她的儿子,不回来了。乌兰徵下令调走尚书台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了萧明绰的目的,可无论她怎么鼓动乌兰亲族们上书反对都于事无补。
见不到乌兰徵,什么旧情,什么控制,全都是空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萧明绰。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乌兰徵对她的感情和依赖,她以为她是比萧明绰更聪明的那个,因为她不爱,因为她只有控制,所以她不会像她那样失望和伤心——她曾经冷笑看着萧明绰被爱意渐渐蒙蔽,一步一步走进她设好的陷阱,后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用这份爱意,把乌兰徵一步一步带离了她的身边。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亲口对萧明绰说过的话,权力,是可以用真心去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