痼疾(第3页)
裴照临扶着案边缓气,只觉腰背像是被一把弓弦绞住,酸痛从骨髓深处渗出,眼前一阵发黑。
肃王的死是个谜。
而他仿佛看到了谜底——那个在寿宴上突然暴毙的男人,那个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裴公子琴艺无双”的肃王,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易通渠”。
地契上的三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他的神智。
那些杂乱的思绪最终都消散在暮色中。一缕微风掠过湖面,惊起几只宿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宫墙。
宫墙内的铜壶滴漏正指向亥时。更声从紫宸殿一路传来,穿过三重朱门、六道回廊,最终消融在东宫书房的灯光里。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萧云珩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唯有他的书房还亮着一点暖光。
笔尖行至“母后尊前”四字,书信的手突然顿住,一滴墨落在宣纸上。他盯着那点墨渍看了片刻,轻轻将纸揉成一团。
“殿下,该用药了。”老太监捧着药碗轻声提醒。
萧云珩摇头:“再等等。”他重新铺开一张信纸,“先把给母后的平安信写完。”
笔锋再次落下时稳了许多。他详细写着近日起居:按时服药,晨起打五禽戏,太医说脉象比上月平稳……写到“父皇前日赏了波斯进贡的水仙”时,嘴角不自觉扬起。
老太监忍不住插嘴:“陛下知道您总熬夜批奏章,特意嘱咐老奴……”
“我知道。”萧云珩打断他,声音却很温和。他小心吹干墨迹,忽然问:“公公,你说父皇为何让我主持王叔的祭礼?”
老太监还没回答,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来:“殿下!陛下驾到!”
萧云珩立刻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笔架。他顾不得收拾,匆忙整理衣冠时,听见廊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珩儿还没睡?”
萧景琰穿着件浅金龙纹的中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卷奏折。烛光下,萧云珩看见父亲鬓角又多了几丝霜色。
“儿臣参见父皇。”他行礼时瞥见奏折上的批红——是父皇的字迹,却莫名有些发颤。
“起来。”萧景琰走进来,目光扫过案头药碗,“药都凉了。”
萧云珩正要请罪,却见父亲伸手试了试碗温,突然转头对侍从道:“去换碗热的来。”语气平淡,却让老太监吓得一哆嗦。
待侍从退下,萧景琰才展开那卷奏折:“兵部新呈的边防奏折,你看看。”
萧云珩双手接过,发现是蓝逸写的驻防调整方案。他细细读着,没注意父皇正盯着他发白的指节出神。
“儿臣以为……”他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
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他后背。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动作生疏地替他顺气:“看个奏章都能咳成这样……”
责备的话,却是叹息的语气。
萧云珩缓过气来,发现那卷军报被父皇抽走了。奏折末尾多了一行新鲜的朱批:“着大皇子监军,蓝将军辅之。”
“父、父皇?”他不敢相信地抬头。
“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能行吗?”萧景琰将奏折塞回他手里,“别让朕失望。”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焰猛地一跳。萧云珩攥紧奏折,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皇手把手教他射箭时说:“握弓要稳,心更要稳。”
——而今,他终于等到了这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