痼疾(第2页)
上一次回相府时,他无意间看到父亲新得的地契。“毗邻肃王别院,易通渠”——当时只觉得这描述有些奇怪,如今想来却如鲠在喉。
通渠?
可肃王的别院依山而建,本应不需要另引新渠。
为何……
“驸马!”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萧云昭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发间的金蝶钗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那双明亮的眼睛满是欢喜的看着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
“驸马的手还没痊愈?”她凑过来,目光落在他的纱布上。
裴照临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中,笑了笑:“这点小伤不值得殿下忧心,臣马上就能教殿下弹琴了。”
小公主却不依不饶,非要验他所谓的“伤”,他只好用左手在琴弦上一拂,流出一串清音。萧云昭被糊弄过去,兴冲冲地打开食盒,里面摆着几块杏仁糕,特意做成了笑脸的形状。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她得意地说,眼神亮晶晶的,“像不像驸马笑起来的模样?”
裴照临一怔。
萧云昭已经捏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尝尝!”
甜腻的杏仁香扑面而来。裴照临垂眸,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甜得发苦。
“好吃吗?”
“嗯。”
小公主顿时眉开眼笑,絮絮叨叨地说起今日的趣事。裴照临静静听着,目光却落在自己藏在袖中的右手上——用纱布掩饰的手抖,又能再藏多久?麻痹感传来,他不得不将正发抖的手藏在案几下,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
“驸马?”小公主突然停下话头,疑惑地看着他,“你脸色好差呀。”
“……臣有些乏了,”他轻声道,“殿下恕罪,今日就请先回吧。”
萧云昭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临走时,她突然回头:“驸马,你要是难受,一定要传太医呀。”
裴照临对上小公主担忧的眼神。十四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他呢?
一个连琴都弹不好的骗子。
“殿下。”裴照临突然开口,“若有一日,臣不能再教您弹琴了……”
“那我就教你!”萧云昭不假思索地接话,说完自己先被逗笑了,把刚才的忧虑抛之脑后,“不过驸马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有那一天的。”
门关上的瞬间,裴照临瘫坐在琴案边。七弦琴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像是另一个人在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糟。
其实这种不受控制的痉挛并不陌生。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突然开始的。那时他总把自己关在琴室,整日整夜地弹,直到指尖渗血也停不下来。父亲请了京城最好的医生,却也只说是“肝气郁结”,开的药苦得让人作呕。
他以为自己早就痊愈了。
直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潮水重新席卷他的身体,他盯着自己完好无损却不停发抖的手指,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些阴郁从未离开,只是潜伏在骨髓深处,伺机反扑。
裴照临解开纱布,露出完好无损的指尖。
一个“质子”,若是连琴都弹不了,还有什么价值?
这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像当年那样,用琴弦在手腕上勒出狰狞的红痕,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这具完美皮囊下的腐朽。
他的生命早就不属于自己,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