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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再出来时,只看见一双整齐地摆在船舷上的丝履——周愫她堕水自尽了。”
“殿下,”梅恕予转头看着杨惜的眼睛,“你还觉得,丰乐乡的人无辜吗?”
“他们不开门,还可解释为世情冷漠,他们不想惹祸上身,无可厚非。”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帮着那些人把我们找出来?这样的一群人,真的就那么柔弱无辜吗?”
“后来,我独自一人,在画舫上度过了十年。那还真是,刻骨铭心的十年啊……”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日我们没有被找到,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梅恕予微微一笑,低头抚摸着自己手掌上的糙茧。
“殿下之前说,喜欢我的琴声?”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弹琴。”
“我幼时被老鸨逼着学琴,学不好就要挨手板,冬天手上全是冻疮,被竹板打得血肉模糊。每次摘去嵌进掌心的木刺,都要撕下好大一块皮肉。”
“后来,我一在琴边坐下,手指抚上琴弦,便害怕得发抖。”
“但这些苦处,现在回头来看都不值一提,我最恨的,其实是这张脸。”
梅恕予伸出手,用指甲将自己的脸刮得鲜血淋漓,但他像是没有痛觉般,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这张,和都亭侯裘珏生得过分相似的脸。”
“裘珏十五岁便随父从军,平定交趾蛮人叛乱,被封为都亭侯。他心气高,为人冷傲,不留情面地讥刺前去巴结讨好他的朝臣,得罪了不少人。”
“可他位高权重,这些与他结怨的人奈何不了他……但是,转头折辱一个低贱的小倌,轻而易举。”
“这些达官贵人来画舫寻欢作乐时,偶然发现了我这个与裘珏长相相似的赝品,便拿我泄愤取乐,对我拳打脚踢,甚至……”
梅恕予垂下眼眸,指甲将掌心刮出了白痕。
“我每次浑身伤痕,衣衫不整地从竹榻上醒来时,都在想,我好累,也好痛啊,当时,真该死在我娘手上才好。”
“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带我死,一个带我逃。可是死没死成,逃也没逃成,才活成现在这样。”
“其实我母亲做得对,像我们这样的人,死是最好的解脱,如果我被她溺死了,就不会经受后面这些苦痛了,但她偏偏狠不下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能死,我也不能逃。害死梅辛和周愫的人还好好活着,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了。”
梅恕予蓦地一笑,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当时我便发誓,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丰乐乡的人,杀了这些达官显贵,杀了这些毁了梅辛,毁了周愫,毁了我一生的人!”
“我好恨啊,殿下……我好恨。”
“那日都亭侯裘珏回京,骑着白马自天街过的模样,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那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过着锦衣玉食、受人敬仰的日子,而我却只能躺在竹榻上,任那些与他结怨的人肆意凌辱,活得像一滩烂泥腐肉一样,叫我怎么能不恨?”
第68章情毒因为……我和哥哥睡过了啊。……
“我就是靠着这些恨意活下去的。熬过这些数不清的烂泥一般的日子后,我熬成了舫主,一边与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一边靠着周愫留下的典籍精进控蛇术,走到今日这种能够伪称‘蛇神’的地步。”
“我正苦苦思考该如何布局复仇的时候,便听说丰乐乡出了‘报冤蛇’这等祸事,我想,这真是天赐的良机啊。”
“于是,我躲在蛇神像背后伪装蛇神,丰乐乡的人果然对此深信不疑,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莫敢不从。”
“然后就剩下这些只对看戏操曲、玩票遣怀感兴趣的达官显贵了,如果不给他们尝点甜头,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聚到这偏僻山岭来的。”
“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蛇神娶妻,这样,便可同时报复丰乐乡的人和那些把我当作裘珏的赝品,肆意欺凌折辱的朝臣们。”
梅恕予鬓边的发丝随风轻轻舞动,眼神淡漠地量视着面前几十具白衣人的尸体。
“你当时为什么指名要小芙来这里?”
杨惜的目光凝于空气中的某一点,静默了许久,冷不防地冒出这一句。
“丰乐乡其余人与刘二郎的死皆有沾染,我笃定他们不敢报官。但,他们爷孙俩不一样,留在外面,终归是不安定因素。”
杨惜听了梅恕予的回答,静静地看着梅恕予溅着点点血斑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发问:
“……当年出卖你和周愫下落的,是窟中那些少女吗?曾参与找出你们藏身之处的,又是那些少女中的哪一个?”
“恶贯满盈、罪孽滔天的,真的是她们吗?她们当年也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你费尽心思把她们骗到蛇窟百般折磨,就叫做报仇了?她们只是被贪图钱财的父母轻易舍弃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