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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义母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后,同我一样生在教坊司,一出生便是贱籍。”

“她从家中长辈那里继承了舞蛇家学和几箧与控蛇术相关的典籍,我幼时因亲见生母自戕,时时梦魇缠身,睡不着觉,她便会坐在床沿将那些典籍翻给我看,一边讲解给我听,一边哄我睡觉。”

“我悟性不错,学起控蛇术来,竟比她这个正统的传人更有天资,她又讶异又欣慰,便将那几箧典籍都赠给了我,让我无聊时遣遣闷。”

“我十岁那年,我义母家中只剩下她这一个孤女,她不堪再受教坊司的非人折辱,便悄悄计划出逃,深夜带我跳入河中。”

“我们在浮着冰凌的河道上游了许久,为了避开夜禁巡逻的金吾卫,在桥洞下躲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就万分小心地躲着身后赶来追捕的教坊司官卫,往京外跑。”

“两个人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跑,天下之大,竟无以为家。后来,义母说起她祖家在丰乐乡,那是个有名的蛇乡,她祖上便是在那里发迹的,她自小在教坊司中长大,没有见过那里的景象,想回那里去看看。”

“她就牵着我的手,带我回了丰乐乡。”

“我们虽然找到了周家祖宅,但经过几百年风吹雨打,早就只剩下苔丛中的一地断壁颓垣了。”

“从京城到丰乐乡一路风尘奔波,我们实在是累坏了,身上又无盘缠,便找了一座庙宇栖身,睡在庙中那座蛇神像下,靠贡品果腹。”

“没过几日,我们被前来上香参拜的乡民们发现,义母涕泪齐下地向他们陈说了事情原委。”

“有一位憨直热情的妇人将我们带回家,暂时收留了我们。”

“那妇人的丈夫早逝,膝下没有儿女,义母便跟在她身边,帮着她织布耕植,任劳任怨,只求换回两碗饭吃,养活自己和我。”

“农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再也没了往日在教坊司中的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我们都以为,生活就要慢慢好起来了。”

“直到有一日,我们在榻上相偎午睡,义母突然自梦中惊醒,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她急急慌慌地拽我胳膊将我晃醒,说她从窗户里看见大路上,那妇人带着一众教坊司官卫,正朝这里行来。”

“义母便带我从后门悄悄逃走,沿着小路挨家挨户地敲门、下跪,哀求乡民让我们进去藏身。”

“但那些乡民家家门户紧闭,任义母如何敲门哭喊,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开门。”

“义母本想带着我逃进深山,但我们午睡前用过一碗那妇人熬的热汤,醒后便手脚绵软,浑身乏力——那汤中定是下了药。这种情况,还往山里跑的话,多半会在半路上就被抓回去。义母只能咬咬牙,带我躲进邻人院中的一只腌菜缸里。”

“我们两个紧紧抱着,挤在缸内。她明明自己都害怕得浑身发抖,止不住地喘气,还要伸手捂住我的嘴,怕我哭出声。”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因为,教坊司官卫说找到人有赏钱拿,那些乡民便纷纷被说动,找起我和义母来。”

“就这样,我和义母被找到了,被那些官卫拽着头发拖了出去。”

“那个出卖我们的妇人站在一旁,没有看我们,只是低着头默数官卫递给她的赏钱。原来,她日前去村口卖茧时,便遇上了教坊司派来追捕我们的官卫,与他们串通好,提前在那锅热汤中下了药,又将他们领来。”

“我们的脖子被套上铁链——您知道吗,就是那种用来拴狗的链子。”

梅恕予转过身,用双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笑得苍白。

“我们被他们这么一路拽着,回到京中。”

“自始至终,那些乡民都只是毫不关心地站在窗后或门后,沉默地望着我们。”

杨惜听到这里,怔了怔,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说话间,梅恕予已将席间所有白衣人脸上的面具悉数剥下,慢慢走到杨惜身前,与他并肩而立。

梅恕予的目光在眼前的一片尸体上逡巡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周愫她本就是罪臣之后,天生奴籍的官妓,身命都是官家的私产,归教坊司管辖。”

“官妓私逃,等着她的,是比她原来在教坊司所受的折磨更严酷的惩罚。”

“我们被带回教坊司的第一日,便被关在一处吊起来,她……”梅恕予胸口剧烈起伏着,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她还在我的面前被捂着嘴,压着手脚,被五六个人……”

“那些人停下来歇气的时候,转头看见了我,一边走近我,一边说,‘官妓的儿子,皮相还生得不错,也很适合拿来泄火’。”

“一开始,周愫和我都拼命挣扎哭喊,后来,她先不挣扎了。她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恕予,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那个时候,我也真的绝望害怕到,只能把眼睛闭上。”

梅恕予深吸一口气,两眼通红,攥紧了指掌。

“那日以后,周愫被教坊司卖去做了更低贱的船妓,我则以幼倌的身份随她同去。她终日在画舫上揽客卖笑,我跟着老鸨学琴学舞。”

“我们都没有再提过教坊司里的遭遇,装作若无其事。过了几个月,便是新年了,她站在船舷上看烟花,我回屋去端汤面出来,叮嘱她就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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