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好算计(第2页)
“险地?”姚广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徐姑娘,若非如此,季迪又还有别的生机?”
徐仪一怔:“那些刺客,真的甘愿以性命相搏,只为救高启一命?”
“非也,”姚广孝神色一冷,“徐姑娘,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们所求,并非独为季迪争一线生机,更是为自身,为万千如草芥之民,寻一方寸立锥之地!季迪是我的至交,他们是我的同胞。苍生有此悲愿,贫僧岂能袖手旁观。”
徐仪强自镇定:“即便如此,上师亦不能以燕王殿下的性命去赌!上师智慧通明,难道猜不透陛下的考量?高先生已入必死之局,若再因此举致燕王殿下身陷险境,陛下雷霆之怒降下,届时伏尸流血、牵连蔓引,又岂止今日这几条人命?”
对高启的判决已经下来了,是腰斩之刑。陛下不会轻易改变这个决定,除非有更重要的人为筹码,皇帝才有可能重新考虑,而这些刺客就是天真地想劫了燕王,去和陛下交易!
“上师此举,非是救人,实乃催命!”
姚广孝闻言,竟是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松风中显得格外干涩,如同枯叶摩擦。
他缓缓将手中把玩的白子放回青玉棋笥,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徐姑娘,这天下大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乾坤更迭,若无尸骨为舟,鲜血作桨,便永远只能是岸上空谈,难达彼岸。”
他字句间透露出狂悖之意,已近谋逆!
徐仪再也无法维持镇定,霍然起身:“你……你疯了。”
“疯了?”姚广孝枯唇凝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脸上岁月的沟壑更加深刻:“为了至关重要的人,疯魔一场,又有何妨?”
他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点,仿佛点中了徐仪的心事:“徐姑娘,不也是如此?”
徐祯仪心头一跳。
姚广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攫住她瞬间失措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为了周夫人母女,你甘冒奇险,不惜出卖燕王殿下,将他要清剿后山的消息,递给了贫僧。”
此言一出,禅院之内,落针可闻。唯有松涛依旧,呜呜咽咽,如诉如叹,卷动着零星的落叶,徒劳的翻检这一层裹着一层的秘事。
徐仪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早猜测,姚广孝不会将周瑶光母女安置在离他太远的地方,所以在得知林觉寺后山有流民聚集时,便猜想周瑶光母女或许也在其中。她无力阻止朱棣出兵清剿,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她们提前逃走。
于是,她派人匿名送斋饭给寺中僧人,在给姚广孝的食盒夹层里,藏了一张字条。
姚广孝看着她警惕的神色,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他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太湖行刺刚一失手,贫僧便得了信儿。”
“说燕王已调派人手,要将这后山藏匿的流民一网打尽。”
他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茶水已经凉透了:“托姑娘的福,贫僧才能让他们连夜遁走,避此杀劫。待燕王的人马赶到时,早已是人去巢空,一无所获。”
徐祯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事已至此,他们都握着对方的把柄,再伪装也是徒劳。
“我只是猜测,老师与神佑,定然就藏在离您老最近的窝点里。”
“你没猜错。”姚广孝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周夫人,出来吧。你的这位小友,实在是不好糊弄。”
“吱呀——”
一声轻响,只见不远处禅房的木门被从内推开。
一个身着粗布衣裙,面容憔悴却风骨尚在的妇人,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眉眼清秀的小女孩,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周瑶光与她的女儿,高神佑。四目相对,徐祯仪的眼眶瞬间红了。
周瑶光依旧是温润的笑看着她,久别重逢最终只化作一句无奈又痛心的幽叹:“仪儿,你何苦执着至此。”
这一声呼唤,仿佛一道咒语,瞬间击溃了徐仪强撑的所有防线。
在太湖上面对刀光剑影也未曾眨动的眼睫,此刻却再也锁不住汹涌而上的热意。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那个清瘦的妇人,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恐惧、算计、孤勇,都消融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