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湖去了(第1页)
朱棣那张带着几分戏谑的脸,此刻在徐仪眼中却无异于牛鬼蛇神。她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又被她强行摁了下去。
不能慌。
她敛去所有惊愕,屈膝一福:“臣女徐仪,见过燕王殿下。”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困惑,“未曾想会在此处遇见殿下,臣女失仪。”
她的礼仪是马皇后派人出宫特意教导过的,言行之间无可挑剔,但朱棣却只感到了明显的疏离。
吴廷忠也单膝膝跪地,垂首告罪,“在下有眼无珠,冲撞燕王殿下,罪该万死!”想到他刚才竟然称呼燕王为小兄弟,真是追悔莫及。
但也实在怪不了他,陛下向来忌惮武将和文人来往过密,所以他对外只说是徐达身边的管衣食住行的。何况早年追随徐达四处征战,根本没机会见过在应天的皇子们,前两年被徐达留在了应天,朱棣又刚好跟着北上了,更没机会看朱棣长什么样。
朱棣却并未动怒,目光都不曾移动,“是本王不曾表明身份,吴先生何罪之有。”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徐仪,像是捕猎者锁定了自己的猎物,须臾,才开口:“天色不早了。”
他终于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本王送你回驿站。”
他没有给徐仪拒绝的余地,转身就往寺外走去,身边的亲兵也整齐划一,一时间之有甲胄碰撞的哐当声。
朱橚在一旁不明所以,只好顺着四哥说:“也是,天都快擦黑了,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却安静得可怕。
直到朱橚憋不住了,开始和朱棣畅聊这两年京城的种种,“四哥,这两年京里可热闹了,前儿个工部那个张侍郎,就因为上朝的朝服上沾了点儿鸟屎,被父皇罚俸三个月,还勒令他写了一万字的罪己状,你说冤不冤?”
他继续谈笑风生,“还有还有,国子监那帮监生,前阵子非要学什么魏晋风骨,光着膀子在鸡鸣寺外头喝酒,被巡城的御史逮了个正着,一人二十板子,打得鬼哭狼嚎的。”
朱橚说得眉飞色舞,徐仪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端坐着,只觉得对面投来一道目光,如芒在背,让她如坐针毡。
那道目光的主人,似乎对朱橚口中的京城趣闻毫无兴趣,只偶尔应答两声。
但他散发的压迫感充斥着这狭小的空间,让徐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朱橚好像丝毫没察觉两人间诡异的氛围,像没事人一样,悻悻然转向了朱棣,埋怨道,“四哥,你也忒不厚道了!说好今儿一早同游太湖,我可是卯时就爬起来,眼巴巴在望湖楼上等你,结果等到日上三竿,就等到你小厮传话,说你有事不来了!影子都不见一个!”
朱棣终于看向弟弟,淡淡地出声,“临时有事,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清闲。”
朱橚抱怨道,“我看你就是在北平野惯了,等你回了应天,且有不自在的够你受!”
“此话怎讲?”,朱棣挑了挑眉。
朱橚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父皇如今管我们,那跟管他手底下那帮大头兵没两样。每日里除了徒步、骑射,还要考校经义策论,稍有不慎就是罚抄书,去宋先生那儿立规矩,累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朱棣笑出了声,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徐仪,“你怎知,徐叔叔在北平待我,就比父皇待你们轻松?”
徐仪直视眼前的朱棣,此时的他没有了刚才的威压,神情亲和,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并无不同。
“家父,确实严苛。”她的喉咙有些干涩,却不复刚才的僵硬,“往日无论是操练兵马,还是管教我与弟弟们的学问,都容不得半分懈怠。父亲常说,出身将门子弟,才更当自律。”
朱棣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徐叔叔教子严苛,想来是将我当作了自己人,才毫不懈怠,倾囊相授。”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分不清是不是还在为徐仪没认出他而生气。
但后半程,车厢内的气氛,总算松快了些。
终于,车夫稳稳停下马车,驿站到了。
徐仪如蒙大赦,提起裙摆便要告退,脚刚迈出车厢,还未踩上脚凳,一只手便从身后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朱棣手掌宽大,带着常年握持兵刃的薄茧,温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衫,烫得她心尖一跳,下意识地便想挣脱。
可一回头,却对上了朱棣那双情绪莫测的眼,顿时忘记了动作。
“今日爽约了五弟,”朱棣扶着徐仪安稳落地,负手而立,墨染的衣袂在微风中微微拂动,“本王明日来接你,再带你们游太湖。”
他说完,不等徐仪做出任何反应,便转身进了马车,亲王仪仗渐渐融入擦黑的夜色。
只见朱橚还透过车窗嚷嚷:“徐仪,明日可别爽约啊!”
徐仪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
月上柳梢,驿站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圈圈朦胧的暖黄。这处驿站被她们一行人包下,专供女眷歇息,四下里安静得很,只闻几声秋虫低鸣。
徐仪款步来到谢佩英的院落,守在门口的侍女见了她,屈膝行礼,轻声道:“小姐,夫人在里间,正和吴先生议事。”